与一只猛虎对视，
你会看到它眼中的裂纹，
若走近一点，
你还会看到不屑，愤怒，甚至哀伤，
裂纹因此成为渊谷。
若退一步，你会看到自己，
你只有哀伤，它那样单薄，
却还要站在恐惧的前面。
铁丝栏
我们被关在铁丝栏之外，
老虎在园子里走动或者侧卧。
它们不看我们，
也不和同伴交谈，
偶尔清清嗓子吼叫一声，
只为得到山谷的回应。
它们是猛兽，
却把血腥交给想象，
把凶残交给怀念，
把怜悯交给
已然破败的山河。
它们是怕吓着我们。
它们不知道，
我们也是猛兽。
正午，在金井虎园
老虎的皮毛比九月更金黄，
它们的金黄里还有黑白条纹，
在腰间拼成山川的“川”，
在额上拼成王者的“王”。
我们的黑白条纹，
藏在身体里，见不得光。
它们在正午散步，
山体会因此震动，
金井的阳光就多了王者的威仪。
我们远远地躲在树荫下，
生而为人的卑微，
是我们的观众席。
老虎金黄
一只老虎把威严藏到病痛里。
把它的善良和挚爱，
藏到金黄里。
一只老虎脱下那身金黄的皮，
铺到一张寒气逼人的石凳上，
要我占山为王……
幼虎
我把它抱在胸前，拍照，
它不知道自己有多萌。
我们的合影在微信朋友圈被围观，
有人吃惊，有人询问，有人点赞。
我抱着它，仿佛抱着某个人的幼年，
那里装着世上所有的美好，
以至我不想松手。
可我还是会想到它长大的样子，
对凶险怀有的戒心让我感到羞愧。
它还那么小，刚喝完饲养员喂它的牛奶，
它应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老虎。
它紧贴在我的身上，那样温软。
秋天的阳光看着我们，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容。
扬扬
扬扬是一只老虎的名字。
它在很小的时候差点死去，
是一个叫朱豫刚的人救了它。
现在它被关在一间石室里，
听到救命恩人的声音，
它将铁门扑得哗哗响。
它多想扑到恩人的怀里，
像小时候那样。
他多想把扬扬抱在怀里，
像它小时候那样。
可时间不会同意。
他用眼神暗示扬扬，
希望能得到它的体谅。
扬扬没有同意。
它直起身子趴在铁门上，
久久不肯下去。
他更不能同意。
只好背过身去匆忙离开，
打着一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
他身后的铁门因过分纠结，
变得滚烫。
虎啸
它们要震慑谁。
铁丝栏会不会断裂，
空气会不会颤，
山会不会摇，
树叶会不会掉，
山上的野兽会不会逃窜，
那些怀揣好奇的游人，
会不会破了肝胆。
它们只是练习——
一种家传的古老技艺。
没想到一开口，
如此摇滚。
没有铁丝栏，
它们会很安静。
一群老虎
一群老虎在秋天走动，
除铁丝栏外围观的人流，
它们看不到一只猎物。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里，
它们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
它们为此不安，焦虑，恐惧，
直到耐住性子。日子一长，
它们开始习惯倾听人的交谈，
假装不去在意看上去有点怪异的眼神。
它们习惯揣测，嗅着迎面吹来的微风，
试图破解空气中隐藏的秘密。
它们最终习惯于等待，
在桂花的香里掺入自己的气味，
然后沉下心来，保持必要的警惕。
王者的会盟让它们坚信：
在人群没有大规模溃逃之前，
世界仍然安全。
风过虎园
来自远方的消息让老虎安静。
这余下的山河还有荆棘摇动。
还有尚未开花的梅树，
伸出穹枝，撩拨蕉叶上的水珠。
还有熟透的秋阳滚落一地，
还有吹不散的星辰可供仰望。
还有风的持续，
吹过千里之外的稀树草原，
吹过沙土地上的累累白骨，
吹过眼前的铁丝栏……
让百米之外的一只藏獒，
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秋天的下午
秋天有老虎的斑斓。
我将它披在身上，
把自己也当作一只老虎。
整整一个下午，
我在铁丝栏外的一棵香樟树下，
试着模仿园中的老虎。
试着藏起一个王者的尊严，
试着保持沉默，试着让孤独变得巨大。
试着以即将到来的落日为界，
为它们划分疆土。
作者简介：梦天岚，本名谭伟雄，1970年生于湖南邵东，现居长沙。著有长诗《神秘园》，散文集《屋檐三境》，散文诗集《比月色更美》《冷开水》，中短篇小说集《单边楼》，短诗集《羞于说出》《那镇》等。现居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