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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诗会《诗友联盟》(四)胡石林|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五月,又是五月,又是鲜花盛开的五月!

  我永远忘不了六年前的五月!

  一九七九年五月,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五·四”青年节这天,我们全连同志去靖西烈士陵园扫墓。


(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靖西县新靖镇的靖西烈士陵园)

  队伍经过靖西县林科所门口,高高的彩门还在,彩门两旁“凯旋门奏凯旋曲,英雄花献英雄人”的门联还在。那是一个多月前,我边防部队胜利班师回国,林科所的潘所长要我为刚搭好的彩门写副门联,(当时我带领一个排在林科所的树林里开设战利品回收仓库),我看到凯旋门是利用公路两旁的木棉树搭起来的,一丛丛、一树树的英雄花正如火如荼,于是写了上面两句话。经过一个多月的风风雨雨,编扎凯旋门的松树、相思树枝叶有点发黄了,门联的字迹不像刚写时那样鲜艳醒目了,然而彩门还在,门联还在,它仿佛在提醒人们:这场战争刚刚结束!

  队伍到了墓地。墓地在县城的东面,建在一座高高的山坡上,坐北朝南,山坡平展舒缓,背后是峰峦叠嶂的群山。由于时间仓促。墓地还未完全修好,前面的几排坟墓刚做好水磨石面,后面的还是一排排鲜净的黄土垅;石质的墓碑还未搞好,每座墓前都插着一块写着烈士姓名、籍贯、职务、入伍年月及牺牲时间的木牌。一千零二十一位烈士就长眠在这里,静静地躺在祖国母亲坚实宽厚的怀抱里。一排排竖在墓前的木牌,仿佛列阵排队的士兵,在时刻准备听从祖国的召唤!


(靖西烈士陵园当年远景)

  扫墓开始了,军乐声中,连长和副指导员将花圈安放在纪念碑前。花圈是用相思树枝扎起来的,树枝上缀满了我和战士们亲手扎的白的、红的、黄的小花,白色的缎带上是我撰写的挽联:

  “征顽寇卫河山留烈概长啸华夏;

  缅英雄寄相思有战士永戍边陲”


(献给烈士们的花圈和挽联)

  接着,我和副连长抬着另一个花圈来到赵幼林烈士的墓前。花圈的缎带上右边写着“献给幼林”,左边写着“爸爸力宽暨全家”。这是广州军区后勤部赵力宽政委委托我们献给他儿子赵幼林的。赵幼林烈士生前系41军122师364团1营1连指导员。战前,他对前来部队检查战备工作的父亲表示:请爸爸放心,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奋勇杀敌,为父母亲、为人民军队争光!2月17日,自卫还击作战打响,他带领连队担负正面攻击任务,身先士卒,向敌猛攻,为后续部队赢得战机,荣立二等功;2月19日,在溯江战役攻打南山的战斗中,他在率领战士突破敌人炮火封锁的开阔地时,不幸中弹,英勇牺牲,年仅26岁!


(烈士赵幼林)


(当年烈士赵幼林墓前的木牌)

  我默默伫立在他的墓前,庄严地举起右手:幼林同志啊,你爸爸和家人在想念你啊!十几天前,他老人家作为广州军区后勤前线指挥部的最高首长来我们供应站进行战前检查时,还叮嘱我们千万要注意安全,可十几天后,他却失去了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他当然知道战火无情,特别是作为主攻连的指挥员,必须率先垂范,上战场就意味着牺牲,可他老人家却送子上战场,为国尽忠!这是何等的胸怀和气节啊!幼林战友,你不愧老革命的后代,你没有辜负父母亲的期望,你为父母亲、为人民军队争了光!请接受我庄严的军礼!


(靖西陵园烈士墓碑经过四次修葺,上图分别为2005年、2010年)


(烈士赵幼林之墓)

  仪式结束后,我们在墓地里栽上一棵棵相思树和鱼尾棕。

  瞻仰陵墓开始了。墓地里人很多,纪念碑旁、烈士墓前摆满了花圈。我沿着墓道缓缓徐行。一座墓前,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把莲子、花生、红枣摆在盘子里,然后把水壶中的酒一滴一滴地洒在地上。蓦然,一行大字跃入我的眼帘:“高宁山烈士之墓”!怎么,难道会是……我睁大眼睛,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墓碑上分明写着——“高宁山,一九七七年入伍,班长,共产党员。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一日牺牲。”我扶起老大爷,急切地问:“老大爷,您是……”老大爷抹了眼睛:“这是我儿子宁山的墓。”

  我愕然了……

  那是二月十八日傍晚,我们正在靖西通往龙邦的路口紧张地装运弹药。突然,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战士拄着双拐,左腿一瘸一瘸地跟着哨兵朝我走来,他的左额和左腿都打着绷带,紫黑发青的眼眶中一双眼睛布满了粗粗的血丝,轮廓分明的脸黑里发黄,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显得很结实。一看,我就知道是从附近医院出来的伤员。

  看到我,他腼腆地笑了笑:“首长,有到龙邦的车吗?”一开口,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我问。

  “高宁山。八团82迫击炮连的。”

  “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首长,是这样的,昨天下午我给弹片擦破了点皮,他们硬是把我送到了医院。我现在全好了,可以回部队了。”

  我问他有没有出院证明,他顿了一下:“忘了带。”

  我笑了笑:“你伤成这样,怎能回部队去?!” “通信员,”我喊道:“把这位同志送回医院去。”通讯员“咚、咚、咚”地跑了过来。

  他一把拉住我:“首长,你千万不能把我送回医院去。你听我说,我们班七个人,就我和副班长是老兵,四个新战士,一个是刚从后面部队补充来的。今天上午,我们副班长也负了重伤送进了医院,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和副班长都不在,班里完不成战斗任务啊!”

  “小高,连里会作调整的,你安心养伤吧!”

  “不,首长,连里新同志多,又有一些伤亡,我们不能影响其他班啊!”

  我终于被他说服了。

  车要开了,他就要往大厢上爬,我把他扶进了驾驶室。他连连向我们招手:“谢谢!再见!”

  车开动了。他把拐杖丢出车窗,朝我们喊“拐杖。这两根拐杖麻烦你们帮我送给医院。顺便告诉他们,我回部队了。再见!”

  车开走了。以后我几次向前沿来的同志打听他,没有消息;战争结束了,我在凯旋归来的队伍里寻找他,没有发现。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回部队的第三天就牺牲了……

  墓地外,漫山遍野的山稔子花开得正旺。我采来一大把山稔子花献在高宁山墓前。我搀扶起高大爷,劝慰他。老人缓缓地说:“同志,我想得通,想得通!国家是咱们的,宁山为国牺牲了,光荣啊!这里牺牲了这么多同志,还有那位老政委的儿子。没有他们,咱老百姓种地也不得安宁啊!”啊,何等朴实无华,又何等振聋发聩!“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就是一个普通农民的胸襟。这正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发展,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原因!高大爷、赵政委,你们不愧是战士的父亲,不愧为英雄的父亲!宁山战友,幼林战友,你们一个是农家之子,一个是将门之后,然而你们同是炎黄子孙,你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同样的热血!当祖国需要的时候,你们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群山为你们折腰!人民向你们致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祖国的山山水水将永远铭记着你们和养育了你们的父亲!

  ……

  六年了!六度冬去春来,六度花落花开!每当木棉花盛开的时候,每当清明节祭奠亲人的鞭炮响起的时候,每当“五·四青年节”到来的时候,我总要想起一九七九年的“五·四”青年节,总会想起高宁山、赵幼林烈士以及他们的父亲,总爱吟诵起《五月的鲜花》这首诗: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

  1985年5月4日




(自1979年起,作者多次前往靖西烈士陵园祭扫,祭奠赵幼林、高宁山等烈士。)


  作者简介:胡石林,长沙人氏,一九五0年十月出生,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入伍,先后在广州军区后勤部所属部队任战士、文书、班长、排长、副指导员、指导员、干事、教导员,一九七九年参加自卫还击作战,荣立三等功;一九八六年十二月转业至长沙市税务系统工作,先后任市局副科长、科长、市地税稽查局局长、市局政工处长、机关党委专职书记、副调研员,二0一0年十二月退休。工作闲暇之余,爱好读书、旅游和写作,偶有文章发表于《解放军报》《战士报》《长沙晚报》《 湖南老年》《湖南地税》《长沙税务》《长沙社科》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