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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网·武汉特辑(一)|餐桌之上的“罪与罚”

作者:胡汀潞


  地上的罪恶泛滥。“洪水以前时代的世人,在饮食上漫无节制。虽然上帝没有许可他们吃动物之肉,但他们却要肉食。”

  洪水之后,上帝看见人类依旧行恶。“他便让这长命的人类可吃动物之肉,来减短其犯罪作恶之寿命。这样,在洪水之后不久,人类的体格及岁数,便开始快速地退化及减少了。”

  《圣经》之中有对饮食的诸多规定;伊斯兰教禁食猪肉、禁烟、禁酒、禁毒;佛教忌饮酒杀生。几乎所有的宗教教义中都存有关于饮食的明文条例,即便是在生产力低下粮食普遍短缺的奴隶和封建时代,教徒们依然恪守着严格的饮食戒律而不禁让旁人寻思着艰涩枯燥的经文是否真的具有能满足口腹之欲的功用。近代以后,“智人”们又拥有了一件强有力的“武器”,便是以“科学”的名义对种种戒律嗤之以鼻。对束缚自身欲望的,有的人称之为“迷信”,而将种种纵欲和索取冠之以“科学”的道理,诸如排毒养颜,滋阴补肾,活血壮阳等等。对那些遵循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恪守戒律的人们,这些“智人”们不是嘲笑其迂腐,便是将其粗暴地钉上在当代社会可被视作“原罪”的耻辱柱——穷。

  中国并没有过可称之为国教的全民性的宗教,但中国历来有道德,有哲学,有“数罟不入洿池”,有“天人合一”,有“道法自然”。如果道德和哲学在当代还没有卑微到会被称为“迷信”的地步,那么我们有必要来思考一下这些比我们的生命要长久得多的戒律在当代的价值了。戒律在本质上是一种限制,对自我力量的限制,即包含着“节制”和“自省”。一切的宗教、道德,以及东方哲学的精髓,无不是围绕着节制和自省这两大原则来评判和指引着人类自身的行为。人类的祖先们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意识到人类的力量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物都要强大,也同样意识到这种强大的背后潜藏的危险性。为了不让这种力量毫无制约地发展下去以致毁灭世界而最终毁灭人类自身,先哲们发掘并传播了专属于人类本质的最珍贵的品质,便是节制和自省。随着对自身本质力量的追求和社会发展的需要,人类已经一步步地突破着越来越多的被自然所施加的固有限制,人类早已自诩为万物之主,并日复一日地巩固并增强着自身的统治。而节制和自省最大的意义,便是让人类时刻意识到自己仍然有着不能突破也不该突破的限制,便是一切宗教、道德和哲学所追求的精神内核——塑造人的敬畏之心。在远古时期,这种敬畏之心大多是通过巫术和迷信呈现出来的。科学和社会经济的发展逐渐破除了对自然的迷信,这本是让人类的力量获得充分发展和解放的好事。但若这样的力量扩张走向了它的反面,便会形成新的迷信——对人类自身的迷信。迷信人类自身,造成的破坏恐怕会比迷信自然要严重千百倍。更何况,在并未普遍获得精神解放的今天,这种迷信往往在很多时候被扭曲为,对权力和金钱的迷信,即对欲望的迷信。

  在讲求“科学”的当代,或许我们也应该以科学的视角来思考一番饮食。

  根据进化论的观点,任何一个经过亿万年的进化繁衍生息至当代仍然存在的物种,无不是顺应了“适者生存”的公理。而决定物种存亡的最重要的两个因素,一是其生殖能力,二是其对环境的适应性。在错综复杂的生态圈中,任何物种都有其赖以生存的食物资源和危及生命的天敌。为了维持种群的生存以及应对天敌,不同的物种拥有着各自不同的进化路径。有一些物种拥有着极其雄厚的生殖能力,即便其单个个体缺乏有效的防护或武器而易于被大量捕杀,却仍然能够凭借短暂的繁殖周期和庞大的繁殖数量而使种群得以健康地延续。而往往是一些繁殖能力相对有限的物种,为了有效维系个体和种群的生存,便通过长期进化和自然选择留下了拥有锋利武器、坚实防护、致命毒素或携带致命病菌的基因。即便从伦理角度似乎有不平等之嫌,但在自然界中,的确是有一部分生物是遵循自然规律而适于被作为食物的,便是易于捕捉、生长周期短、繁殖快、方便食用的物种,自然规律赋予了它们即便被大量食用而仍能延续种群的权利。因此宗教之中的饮食禁忌,似乎表面上是毫无缘由的迷信,但却恰恰是符合科学和自然规律。用中国人的话来说,符合道。

  但也恰恰是人类成为了食物链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因为现代人类已经没有了生物学意义上的天敌,于是人类有能力随心所欲地介入食物链中的任意一环——通俗来说,就是人可以食用自己想要食用的任何物种。即便是有毒或致病物种,只要有某种方式去除其毒素或降低其致病率,都有可能成为人类的盘中物。因此物种灭绝的速度随着人类捕猎工具的发达和欲望的膨胀而陡然加快,用不客气的说法,人类事实上可成为所有物种的天敌。许多物种还来不及进化出抵御人类捕杀的基因便被捕杀殆尽,在一些人的餐桌上,似乎不再有“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而只有“想吃”或“不想吃”的兴致。在以财富划分阶级甚至是人格的社会,更是多出了“吃得起”和“吃不起”的分类。在以欲望为追求的人面前,欲望永远不会有被满足的那一天。

  有些人或许都快忘了人类也是生态圈中的一环,即便自认为是最有地位的那一环,仍然身处众环之中。调节平衡的那股力量永远都存在,无论是耶和华基督、安拉、佛、道、理性,还是现代科学中的自然规律,人类永远不会是最高的那一层。破坏必然被制裁,纵欲必然要伤身,有罪必然会有罚。 

  鲁迅先生曾愿自己“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与时弊共亡”,而在SARS病毒肆虐的十七年之后,对纵欲滥食之人的抨击却几乎仍能原封不动地成为批判声讨的檄文,不得不引人哀痛和深思。同样的起因,同样的利益链和同样丑恶的充满铜臭气的嘴脸,而无辜的人民再次成为了一部分纵情声色的享乐者的受害人。普通百姓是吃不起也不会想食用果子狸和獾的,富人是不会不食用野味就饿死的,也未必真就觉得野味有多美味。美味的,或是自认为美味的,是他们咀嚼在嘴里的以财富作为象征的所谓身份和地位,是除了以挥霍财富为幌子以外便脆弱不堪的虚荣和空虚。认为有了财富便应有尽有的人,也正是除了财富便一无所有的人。或许这句话多少带点穷腐书生的酸臭气,但这样的酸臭气不至于让人花天酒地,不至于让众多的游子在新年之际甚至有家难回,不至于让数百例并且可预料将会更多的患者被隔绝和经受痛苦,更不至于让其中的不幸者失去生命。这份完全可判作危害公共安全的恶行的后果却让众多的人民来承担,这种既非道德也不科学的愚昧,才是真正应当被钉上耻辱柱的原罪。

  武汉疫情事件发生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收官之年的开年之际是有警醒意义的。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经济社会飞速发展,各项经济指标将是可预计地逐年增长。然而,现今的中国最大的短板早已不再是百姓没有饭吃,而是一部分富人没有道德。这实际上是种客气的说法,因为武汉事件仅仅是一个缩影。即便不能作为全局性的代表,然而短板的危害便恰恰是只要其存在,就会成为社会和人的发展的制约。而“小富作小恶,大富作大恶”的现象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仇富思想在当代中国是愚昧的,然而那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们,应当想想他们是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应当证明自己值得得到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尊敬。更大的权利意味着更大的义务,财富是一种权利,便需要履行好占有财富的义务。而我们的全面小康所说的“全面”,也绝不仅仅只是人均GDP这么简单,一个真正全面的小康,五位一体的发展,现代化强国的建设,任重而道远。我们逐渐拥有了财富,然而财富不是为了财富而积累的,为了财富而追求财富,这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而破除这样的意识形态正是社会主义国家建立的目的。如果财富只是为了食用果子狸和獾,那么自然界已经降下了天罚。我们用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时间积累起了财富,那么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起点,逐渐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应当开始学习和思考,怎样运用自己的财富,以及财富对于社会主义国家和国民的真正价值。

  在这个时代,文字的力量是微弱的,然而觉醒的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

  


  图片来源:人民日报、人民网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