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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金天命三年正月，大汗努尔哈赤对诸贝勒宣布：“吾计已决，今岁必征大明国！”（《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五，天命三年正月丙子）四月十三日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反明。

　　无疑，“七大恨”是努尔哈赤冠冕堂皇的讨明檄文。

　　《清太祖实录》记载，努尔哈赤以后金国主的身份，对皇天后土起誓。其中写道：“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五，天命三年三月壬寅）

　　在满文档案《金国汗攻卢龙誓师安民谕》中，此“恨”写得更明确：“北关老女，系先汗礼聘之婚，后竟渝盟，不与亲迎。彼时虽是如此，犹不敢轻许他人，南朝护助，改嫁西虏。似此耻辱，谁能甘心？所谓恼恨者五也。”

　　不管是四恨还五恨，这一条，努尔哈赤都是指责叶赫部在明朝驻辽东守将的支持下，背弃盟誓，玩联姻游戏，一女许多家。

　　尤小刚的秘史系列，似乎要为史上的争议事件寻找一条合理解决的路径，《太祖秘史》以努尔哈赤与叶赫女东哥的情爱纠葛贯穿始终。

　　努尔哈赤在父亲塔克世、祖父觉昌安遭尼堪外兰设陷阱诛杀后，疯狂复仇，来到骑兵强大的叶赫部求援，遇到了东哥和失散的亲弟弟舒尔哈齐。

　　一场惊心动魄的虐心三角恋，就这样开场了。最初，舒尔哈齐与东哥是两情相悦，努尔哈赤是横插一杠。

　　努尔哈赤向叶赫贝勒纳林求援不得，反向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屈膝，发毒誓效忠，以质子担保，终于成功袭任建州都督。后来，发妻佟佳氏带来的五兄弟和众家丁，追随姑爷，不断壮大，反击尼堪外兰成功。

　　强大后的努尔哈赤不忘东哥，逼婚叶赫部。孟古代姐出嫁，努尔哈赤仍爱旧人，最终得到了东哥的心。

孟古哲哲画像

　　戏是演的，史是实的。东哥有原型，孟古是真人，只是孟古早在1603年就死了，当时她就是努尔哈赤的大妃，其子皇太极已经十一岁。努尔哈赤为了满足孟古临终前想见其母一面，派人至仇敌叶赫部求情，遭孟古的哥哥纳林布禄拒绝。十三年后，努尔哈赤称汗，还对孟古进行了追封。

　　纳林布禄死于1609年，是病死的，不是电视剧所演的被努尔哈赤的追兵射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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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史中的东哥，最初不爱努尔哈赤，甚至很讨厌他的专横嗜杀，但努尔哈赤爱得很疯狂很霸道。尤其经马景涛歇斯底里的一番演绎，仿佛爱东哥成了努尔哈赤最大的人生追求。

　　努尔哈赤对发妻佟佳氏说，东哥是他今生最心爱的女人。

　　努尔哈赤和孟古滚床单时，睡着妹妹的肉体，喊着姐姐的名字。

　　努尔哈赤与阿巴亥（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生母）相伴二十年，此女通世故，暗抢但不明争。

　　努尔哈赤守着德泽因（庶福晋），只是把她当做东哥的画像，留给她爱而不给的遗憾。

　　所以，剧中的“七大恨”，被演绎为以东哥未嫁给狂爱的努尔哈赤为核心的内容。

　　虽然最终东哥未嫁给努尔哈赤，只给他留下假墓变真坟的现实，但她的心里有了努尔哈赤，甚至把初恋舒尔哈齐也清除出去了。

　　但是，东哥在剧中的两个哥哥纳林和金台吉，只是把她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纳林先是把她许给尼堪外兰当小妾，经努尔哈赤强大后一逼，又答应改嫁建州。孟古替姐出嫁成功，却引发叶赫联军攻打建州，努尔哈赤完胜，让纳林死在孟古还未生皇太极之前。

　　剧中纳林的死，让孟古不计后果地杀夫复仇。金台吉为了复仇，不惜设计下药，再次将东哥强制婚配乌拉部贝勒布占泰，以换取乌拉部兵权和招兵买马的财物。

　　女真第一美女东哥，就这样为了满足领导人的政治需要，三次成为联姻工具。

　　当然，男人们都很爱她，爱得发疯，爱得发狂，爱得发烫。舒尔哈齐不避刀兵之险，布占泰不怕亡族灭城之祸，而努尔哈赤一次次发起血腥厮杀，最后还险被儿子皇太极用一个心爱的赝品来套取汗位。

　　权力之下，女人到底是什么？

3

东哥画像

　　在历史上，所谓的东哥到底叫什么名字，并未见记载，但她的确存在，被记载在《满文老档》中：“六月，据闻聪睿恭敬汗所聘叶赫贝勒妹，布杨吉之欲改适蒙古贝勒巴噶达尔汉之长子莽古尔岱台吉。诸贝勒、大臣曰：‘今叶赫若将已送牲畜行聘之女改适蒙古，尚有何恨更甚于此？应于该女子嫁与蒙古之前，兴师前往。若已许嫁，则乘其未娶之前，围攻其城夺取之。此非具他小贝勒所聘之女也！既闻汗所聘之女改适蒙古，我等安能坐视他人娶去耶？请兴兵讨之。’群情激愤而力谏之。汗遂曰：‘若有其他大事，自当问罪致讨，仅因将女许给他人之故而与师，则未可也。此女之生，非同一般者，乃为亡国而生矣！以此女故，哈达国灭，辉发国亡，乌拉国亦因此女而覆亡。此女用谗挑唆诸申国，致启战端。今唆叶赫勾通明国，不将此女与我而与蒙古，其意使我为灭叶赫而启大衅，借端构怨，故与蒙古也！我即得此女，亦不能长在我处，无论聘与何人，该女寿命不会久长。毁国已终，构衅已尽，今其死与将至也。我纵奋力夺取此女，亦不能留于我处。傥我取后迅即殒命，反流祸于我矣！’诸贝勒、大臣仍再三坚请出兵。汗曰：‘傥我以怒而欲兴师，尔众贝勒、大臣犹当谏止矣！我直已为中人劝阻尔等，尔等为何如此以事主为敌，坚请不已，令我生怒？我所聘之妻，为他人所取，我岂不恨？然绝不可因怨恨即听从尔等之言而兴不时之兵。娶女之主我尚无怨，尔等为何深以为憾？我以旁亲者之身劝尔等作罢。’遂令将为出征已调集之马匹尽行撤回。诸贝勒、大臣又曰：‘该女子许配与汗，已二十年矣！因明万历帝出兵驻守叶赫，叶赫锦泰希、布扬古方才倚仗明帝之势，将受聘二十年之久、年已三十三岁之女嫁与蒙古。故我宜往征明国也！’夫汗仍不允，曰：‘明兵出边，援守叶赫，但愿上天鉴之，任其久长。叶赫与我皆乃另一语言之诸申国也。明自称彼国为天下各国之主，主者乃各国共主，因何独对我称主耶？不辨是非，不加思量，仗势横行，犹如抗天，以兵助守天谴之叶赫。听其守之，尔等勿急。今若征明，义在我方，天祐我也！天既祐我，或有所得。即有所得，则其所得人畜何以养之？我等尚无粮库，养其阵获之人畜，则我等原有之人均将饿死矣！乘此间暇，宜先收我国人，固我疆土，整修边关，垦种农田，建仓库以积粮。’故此于是年未曾兴兵。”

　　这段文字，可见努尔哈赤与这名叶赫女子有婚约，而且是在她十三岁时订立的。

　　然而她三十三岁时还没有成为努尔哈赤的女人，而是被蒙古喀尔喀部贝勒巴嘎达尔汗之子莽古尔岱看中，向她的哥哥布扬古求娶成功。当时有些女人三十岁已为祖母，故而此女在史书上被称为“叶赫老女”，即努尔哈赤“七大恨”中的“北关老女”（明朝时称叶赫部为北关）。

　　如上面《满文老档》所言，努尔哈赤并未见过她一面，对她很不感冒，甚至很憎恨：“此女之生，非同一般者，乃为亡国而生矣……”

　　古代奇女子出生，总是伴随有所谓的宗教预言。《旧唐书·方伎传》记载武则天还在襁褓中，道士袁天罡一见，大为震惊，说她“龙瞳凤颈，极贵验也”，但又遗憾地说：“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矣！”《孝庄秘史》安排一喇嘛说大玉儿生了大贵之相：“将嫁一国之君，母仪天下”。而被《太祖秘史》取名为东哥的叶赫美女，也被部落大萨满预言：“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似乎是天意！

　　叶赫部的奇女九岁时，被许嫁哈达部贝勒歹商（又作“岱善”），但在迎亲的路上，歹商惨遭叶赫部伏兵和哈达部的孟格布禄算计身亡。她未嫁过去便成了寡妇！

　　孟格布禄为夺取哈达部贝勒地位而算计歹商，随后他向叶赫求娶此女，订下婚约。不料，万历二十五年，叶赫部纳林布禄与努尔哈赤结盟，两年后对哈达开战，随后将其灭了。

　　叶赫部老大又将此女许配给乌拉部贝勒布占泰，诱使他参与“九部之战”。布占泰在这场战争中成了努尔哈赤的俘虏。当布占泰四年后被释放打算迎娶时，此女却早被许给了努尔哈赤。

　　叶赫女许配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一直未娶。当初努尔哈赤请求岳母赴建州见孟古最后一面，被纳林布禄拒绝后，两家死磕到底。努尔哈赤后来在纳林布禄死后，娶过一任侧妃，即孟古的妹妹，生了第八女聪古伦。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努尔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极）、第八女，分别为孟古姊妹所生。

　　万历三十五年，辉发部贝勒拜音达理与那位传奇的叶赫女订婚，背弃了原来与努尔哈赤之女的婚约。努尔哈赤大怒，出兵扈尔奇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辉发部给灭了。

　　叶赫部决定将此女重新嫁与乌拉部布占泰。布占泰满以为终于抱得美人归，立即把自己与努尔哈赤六度联姻、七度盟誓的事情抛诸脑后。同时，布占泰派重兵伏击岳父舒尔哈齐及堂舅子褚英与代善，被击败后又以鸣镝（响箭）射杀了舒尔哈齐嫁给他的女儿娥恩哲，彻底激怒努尔哈赤再次兴兵，于万历四十年九月亲率大军攻打乌拉。第二年正月，乌拉灭亡，布占泰欲逃往叶赫遭拒，郁郁而终。

　　万历四十三年，超大龄叶赫女嫁往蒙古，不到一年就死了，努尔哈赤再次借机向叶赫部宣战，十年后灭掉了叶赫部。

4

　　其实，战争不该归罪于一个无辜的女人，她的存在无所谓兴亡。

　　但那位著名的叶赫奇女，却似乎成为努尔哈赤开疆拓土的旗帜和借口。

　　当努尔哈赤向还很强大的朱明王朝挑战时，也没有忘记拿此女来说事。

　　至于叶赫部的决策者拿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女人到处许婚，作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时，未必考虑过明朝统治者的意见。

　　一个在血腥杀戮中生存的女人是无助的，无法主宰自己弱如飘絮的命运，无法躲过后世关于红颜祸水的指责，更无法享受后来电视剧凄美绝恋的虚构。

　　西施被强迫成弱敌的玩物，王昭君被强逼成和亲的天使，貂蝉被强改成内斗的焦点，杨玉环被强制成马嵬坡的冤魂。

　　妲己还好，虽被弄作狐狸精附体，但还留了一个真实的名字。而这位叶赫女呢？只是在《太祖秘史》中叫了一回“东哥”的名字。

　　本文选自《清史不忍细读》，向敬之著，华文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作者简介：向敬之，独立书评人、明清史学者。曾任出版社、报社文史编辑十多年，书评、随笔散见《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南方都市报》《新民周刊》《上海证券报》等。出版有《细说康熙：王朝纷争六十年》《明史不忍细看》《清史不忍细读》《现场与背后》和三卷本《敬之书话》等。《大清定局》《明清破局》《康熙奇局》《雍正迷局》《极简大明史》《极简大清史》等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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