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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长沙(417)|一曲“长”诗三万里,此情最美堪追忆

一曲“长”诗三万里,此情最美堪追忆

作者:刘怀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首被誉为中国“最美情诗”之冠的唐诗,全程无一“爱”字,却把一对痴情男女的刻骨之爱演绎成一曲千古绝唱,更让古城长沙跨越千年、抵达万里。

  七夕年年信不违,此情最美堪追忆。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长安三万里》意外火爆出圈,一个史诗级的观影现象在各家影院反复呈现,让人回环激荡,让人遐想沉思。

  该片全程三小时,很多观众直呼“血脉觉醒”,肾上腺素飙升。当熟悉的诗句在耳畔响起,全场特别是孩子们都不由自主地随声吟诵,院场瞬变为唐诗歌朗诵会……

  是什么让一个冷门的国产动漫,带来如此荡气回肠的集体激唱呢?

  是恢弘的盛世、璀璨的群星、烂漫的诗歌,还是繁华的长安、飞扬的梦想、跌宕的命运,或是文化的感召、复兴的渴望、现实的感怀?

  也许,就是这些因素的相互演绎,比兴应和,缠绵咏叹,推动观众成建制地,吟着唐诗回了一趟心灵“老家”。

  它是一曲写给大唐少壮时的雄浑赞歌。从长安的灯火通明到江南的富庶丰足,从扬州的莺歌燕舞到边塞的黄沙漫天,从大唐将士的纵横驰骋到仁人志士的逐梦星辰,三万里河山明若朝霞。

  它是一封寄给李白高适们的浪漫情书。从“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洒脱不羁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旷达豪迈,从“春风十里扬州路”的缠绵悱恻到“战士军前半死生”的血脉偾张,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凌云壮志到“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田园清欢,三万里诗卷灿若星河。

  它更是一组赠与盛世长安城的梦幻摇滚。这里既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庄严雄伟,又有“龙街火树千重焰”“长安回望绣成堆”的绚烂奢华,更多的是李白、高适、杜甫、张旭、李龟年等大唐才子对这里的期盼遥想、眷恋流连,在这里的风云际会、俯仰悲欢,一句诗一段华年,一群人一团锦绣,把最灿烂、最繁华的盛世想象倾注于斯、寄托于斯,三万里梦想炽如焱火。

  诗遇长安,长安育诗,成为一代英才实现梦想、伸展抱负的精神寄托,一个朝代包举宇内、囊括四海的时代象征,一个民族意气张扬、生生不息的能量载体。

  正如高适所说,只要诗在,长安就在。

  难怪千年之后的王小波会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在长安城里。”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是“诗仙”李白,第一次把长安与长沙安顿在一句诗里。

  在这里,长沙与长安,竟成人生两极。一个是安顿心灵的理想国,一个是迁谪之地的代名词。

  “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尽管曾经几度成为藩王国都,但对遥远的长安而言,长沙一直是个恍兮惚兮的存在,湖南则是地处偏远、教化不够的蛮荒之地。加之有屈原流放、贾谊谪贬的先例,在宋代衣冠南渡之前,湖南往往成为朝廷对失宠之臣、失意之士的顺手安排。

  犹是如此,长沙与长安,同样都曾是诗歌的沃土。屈贾辞赋,光耀千秋,浩瀚唐诗,也从未缺席。尤其唐中后期,长安纷乱,朝堂晦暗,长沙却因此迎来一波一波的诗歌浪涛。李白、杜甫、刘长卿、柳宗元、刘禹锡、王昌龄、张九龄、张说、元结等都曾先后留寓湖湘,在长沙或为长沙书写了大批脍炙人口的缤纷诗句,足够编上一部厚厚的《长沙唐诗集》。

  但令人尴尬的是,长沙与诗,更多的是迁客骚人与这座城市短暂交汇的电光火石,而且总不免带着“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流离之叹。

  有唐一代,诗坛群星璀璨,让人目不暇接,长沙本土才子却凤毛麟角。除初唐欧阳询父子以书法名世、晚唐“破天荒”进士刘蜕以散文见长之外,留下较多诗作且有一定影响力、被录入《全唐诗》的重要诗人,居然只有一人,就是“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的诗僧齐己。

  《长安三万里》中,李白身边那位最“飒”的女子裴十二,也念了一首诗:“梨花醉春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而这首诗,在《全唐诗》中署名为“湘驿女子”,生平不详。

  曾有学者对初唐到中唐的知名文士按其籍贯对应今日省份进行数量分析, 结果是,整个湖南仅有3人,不但与河南的126人、陕西的120人、江苏的101人相去甚远, 且不如甘肃的10人或广东的7人。

  但毕竟这是一座浸染过《离骚》《九歌》《九章》和《吊屈原赋》《鵩鸟赋》的楚汉名城,一座迎迓过众多文坛巨匠、安顿过历代诗歌群星的神奇土地。

  长沙与诗,一定另有奇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首直击心底、让人泪目的情诗,一经发现就把无数人电到、惊到,以致很快被诗词爱好者续写了无数版本,并完胜“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恨绵绵无绝期”等千古名句,被广大网民推崇为中国“最美情诗”之冠。

  此诗作者,无名氏。让人怅惘!

  此诗出处,长沙窑。教人惊喜!

  1998年,一艘名为“黑石号”的沉船在印尼海域被打捞上岸。随船出水的六万多件湖南长沙铜官窑瓷器,瞬间惊艳世界,汇聚了全球目光。它进一步揭示了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记忆,展示和肯定了长沙窑作为千年前“外销第一窑”和“世界工厂”的特殊地位和神奇魅力。

  进一步的考古研究发现,长沙窑不仅是我国最先使用铜红釉技术的彩瓷之窑,更是率先将诗文书画艺术与制瓷工艺相结合的开山鼻祖,并成为世界上承载诗词最多的古典瓷器。

  随着100多首熔铸在瓷器上、不见于典籍中的“新唐诗”陆续面世,让长沙与诗增加了新的高度、焕发出新的异彩。

  同《君生我未生》一样,它们不在庙堂、不在名楼、不在书卷、不在文人雅士的吟诵中,而是在民间、在江湖、在大海、在喝茶饮酒的瓷器上。

  长沙窑是民间窑。从目前发现,熔铸长沙窑瓷上的诗歌,除“鸟向平芜远近”(被写成“鸟飞平无远近”)出自当时知名诗人刘长卿之手外,其他都是无名诗人的自主创作,多以五言为主,直白如语,通俗简练,潇洒自如,不衫不履,其中还常有错别字出现,是一种原汁原味的民间文字。

  这些诗里,饱含着底层民众对日常生活的切身感受。既有“水流红粉尽,风送绮罗香”的旖旎情爱,也有“未有黄金赠,空留一片心”的朴素友谊;既有“主人看客好,曲路亦相过”的商贾记录,也有“将军马上坐,将士雪中眠”的军旅描叙;既有“林里惊飞鸟,园中扫落花”的田园牧歌,也有“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的格言警句;既有“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的思乡之情,也有“明月家家有,黄金何处无”的达观之悟;既有“自入新丰市,唯闻旧酒香”的异域风情,也有“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新阳,即今宁乡市;圣水,应指灰汤温泉)的本土歌咏。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折射出唐代湖湘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由此,长沙瓷诗以其朴素的绚烂,填补了唐代长沙本土诗人的历史稀缺,更因其以百姓日常使用的陶瓷为载体,打破了文人诗歌主要依托纸质书卷的传播局限,开创了推动中国诗歌艺术向民间“下沉”、向世界“外扩”的新路径。

  尤为重要的是,情趣野逸的诗歌,粗朴健朗的书法,丰富多彩的花鸟虫鱼,与当时代的先进陶瓷工艺珠联璧合,使长沙窑瓷具有粗放而不失典雅、古拙而不乏灵气的独特气质,成为唐代高新技术与文化创意精美结合的经典范例。

  湖南省博物院收藏有长沙窑褐斑贴花舞蹈人物瓷壶。瓷壶上,一女子丰腴长颈,胳膊袒露,下着紧身短裤,上挂披巾,轻柔透明,纹褶飘逸流动,站在蒲团上,扭动身躯,婆娑起舞。这种舞蹈,被称为“柘枝舞”。《长安三万里》有一个场景,歌姬翩跹柘枝舞,李白一边敲击羯鼓伴奏,一边赋诗“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长沙窑的瓷器,默然记下了盛唐万国来朝的景象。唐代诗人殷尧藩在《潭州席上赠舞柘枝妓》一诗中写道:“姑苏太守青娥女,流落长沙舞柘枝。坐满绣衣皆不识,可怜红脸泪双垂。”

  长沙诗,长沙瓷,长沙城,由此而随湘江,转洞庭,入长江,接东海,浩荡千里万里。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个地方的文化,必然随着国家民族的起落兴衰而顿挫颠簸。进入烽火连天的五代十国后,长沙窑逐渐销声匿迹。但文化的大川,往往因一波三折而别开生面。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湘江不断流,必将是奔腾到海。

  应该说,恰恰是屈原、贾谊、李白、杜甫等众多留寓湖湘的历代才人,在这片人文教化相对迟缓的土地上播撒种子、传递基因,使泛长沙领域的文化堆积层越来越深厚、越来越丰富,使长沙子弟一出生,就站在了特有的文化高度。它不仅孕育了长沙瓷这样清新脱俗的文化奇葩,还将在更广大、更高远的文化层面催生奇迹、熔铸大器。

  公元976年,在距长沙铜官窑约四十公里的地方,一座“湖湘文化窑”横空出世。北宋潭州太守朱洞在麓山寺居士学舍遗址上,正式建起岳麓书院,并很快发展为“宋初四大书院”之一。公元1015年,宋真宗亲自召见山长周式,并亲书“岳麓书院”匾额。151年后,“朱张会讲”轰动全国、载入史册。又12年后,岳麓书院学子、宁乡士人易祓参加淳熙十二年科考进士及第,并被宋孝宗钦点为殿试头名状元,成为长沙乃至湖南的第一个本土状元。

  麓山下,湘江畔,自此人文蔚起,弦歌不绝,英杰井喷,一时竟得“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美誉。

  以此为中心,经过不断吐纳、交汇、融合,形成了心忧天下、经世致用、实事求是的湖湘精神,并显示出坚韧而强大的生命力。由此,陶澍、魏源、贺长龄、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谭嗣同、唐才常、熊希龄、黄兴、蔡锷、陈天华等一串串闪光的名字竞相辉映在万里江山的历史大屏幕。推行经世济民,开启洋务运动,推动维新变法,掀起民主革命,无数湖湘子弟汇聚长沙、锐锋出发、前仆后继,走向国家大舞台,融入世界大洪流。进而有毛泽东、刘少奇等一代共产党人,接过救亡图存的“接力棒”,历经苦难辉煌,打造了一个屹立世界的崭新中国,谱写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壮美史诗……

  当时间指针拨到21世纪的今天,距离李白写下“一为迁客去长沙”1265年,长沙不再是“迁客骚人”的漂泊之地,而是聚集八方英才、融汇四海宾朋的“世界媒体艺术之都”“东亚文化之都”“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

  回顾一座城市的发展轨迹,探寻一座城市的成长基因,我们最终都会找到两个字——文化。而历史的背后是人,文化的背后也是人,一群群被特有文化所滋养,并带动这种文化不断丰富提升的人!

  湘江千万年,长沙千万里。

  今日长沙人,正接力敢为人先的先贤薪火,胸怀民族复兴的星辰大海,雄心勃勃地向着“国家重要先进制造业高地”“全球研发中心城市”“国际文化创意中心”等世界级坐标迈进。

  “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长安三万里》的那一份浪漫和豪情,之所以能穿越时空,点燃我们心中的火焰,是因为一种文化自信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天宠湖南,厚望长沙,长沙与诗,必将演绎更加辉煌灿烂的时代华章。



  作者简介:刘怀彧,男,1960年代生,湖南省宁乡市人。先后从事教师、记者、公务员等职业,闲时好作文,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散文》等文学期刊和各种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0余件,出版散文诗歌等文学专著7部。


  来源:长沙晚报《山水洲城记》公众号、艺术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