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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长沙(476)|诗意与真情的律动——浅评“诗歌是人间的药——刘年和他的朋友们·诗歌吟唱会”

文|邓海华

  20241222日下午,由湖南省诗歌学会主办,上海芳菲诗社、《诗界》期刊、潇湘诗会及山墅一生联合协办,“山墅一生”承办的诗歌是人间的药——刘年和他的朋友们·诗歌吟唱会在长沙桃花岭的山墅一生”举办,诗歌吟唱会吟唱的《祈祷辞》《晚来天欲雪》《武陵山中的小木屋》《辛夷歌》《毒蛇传》《桃花岭歌》《白云歌》《酒鬼歌》《念青唐古拉山的山歌》《天山月》《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黄昏》《塔克拉玛干沙漠不相信眼泪》《离别辞》13首作品均由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张家界学院教授刘年作诗,民谣歌手、原创音乐人董明安(老董)作曲并弹唱。上海芳菲诗社社长、诗人芳菲参与了全程主持与部分作品的吟诵。作为潇湘诗会的代表,我作为互动嘉宾参与了活动,并协助了主持。这次活动现场不少观众都被刘年诗歌纯粹的质地,民谣弹唱真情动人的旋律,而感动得眼眶湿润。我作为一个自小热爱创作诗歌的作者,和从事音乐创作与编辑工作十多年的音乐人,感想更是良多。

一、诗歌需要召回音乐,诗要回归吟唱。而音乐向文学(诗歌、诗意)的回归中交响真情,是当下原创音乐的一条充满希望的长路。歌诗,也是新诗创作值得重视的一条出路。

  诗经风雅颂,到唐诗、宋词、元曲,再到戏曲的唱诗、唱段,历来中华传统文化中,诗歌与音乐不分家。

  这次的诗歌吟唱会,以简单的一把吉他弹唱,就让好些观众泪流满面,感动了不少人。在专业的音乐会,这样的效果都很少。这次活动在音乐会的层面上的成功,我认为要得益于音乐向诗歌、文学纯粹的质地回归的成功。当下各种音乐风格非常多,好听的歌曲非常多,而非常感人的新歌却不多,音乐文学圈普遍存在一种互相模仿性的抄袭现象。比如某主题的歌曲火了或者即将火,就会有成百上千首同类作品出炉,结果可想而知。

  老董是个热爱读诗歌的音乐人,以他的话讲:诗歌给予了我精神的救赎,老董以老董唱诗去解读自己读到的好诗,成为已经长期坚守的一份事业。他像个不拘一格的诗人一样行真诚之所愿,爱心怀之所爱,长期、主动地作曲、弹唱着刘年等大量诗人的诗歌作品。他这份真挚的性情,来源诗歌,又反哺诗歌,让他作曲、弹唱的诗歌民谣,感情在起伏跌宕、抑扬顿挫间,感情拿捏得很到位。

  分析这次吟唱诗会的诗歌,作为唱词文学文本,其最初写作仅仅是为读诗而作,更适合一种书面品读。相对音乐文学作品,通常人们公认的一些规范,如:押韵、规整、句子长短适中、去书面化而扬口语性,这些诗歌,几乎全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歌词。如:第四曲目《武陵山中的小木屋》(诗:刘年 曲唱:老董

火坑是木屋的心脏,火升起来,心就跳起来

想人不来,响水不开

下雨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起来,开门

——”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

万物都发出了声音

她觉得还不够

把木桶、塑料桶、瓷盆、铝盆和陶罐,都搬到屋檐下

一个雨脚接一个

  以及第五曲目:《毒蛇传》(诗:刘年 曲唱:老董)

做减法,减掉欲望,减掉朋友

减掉翅膀,减掉四肢,最后成了蛇

少量的毒,是我最后的敌意

钻进帐篷,破坏了古老的秩序

惊叫带有尖牙,鸡尾酒洒在地毯上

他们将我赶回风雪

你把我抱进怀里,取下围巾

围住了脖子,就围住了我的七寸

怀疑你的前世,是个农夫

我们的今生是个寓言

不该吻你的,不该吻得那么深、那么动情

寓言和童话的区别,就在结尾处

忘记你的过程,像在蜕皮

  ——从此次活动13首作品中,信手选取的两首看来,这些诗,或不押韵,或段落参差不齐,大部分形式上甚至没有谋求新月派诗歌的音乐美、建筑美,而往往还是有画面美。面对这样不规整的“歌词”,一般作曲家可能还没读内容,就开始困惑。通常,四句一段,才能更好地形成起承转合的效果,两段三段的各种规范的歌词看多了,严格押韵的歌词写习惯了,对这样具有诗性质地,个性很强的歌词,可能潜意识上就会有抗拒心理,更别说去耐心解读和基于真情理解后的旋律化诠释、音乐化再创作。

  而老董的民谣弹唱,会去抓取诗歌句子内在的语言情绪的起伏、画面感的松紧,在情、意、画的维度上拾取抑扬顿挫的律动美,加以“以真情动人”的旋律性夸张与张扬,加之以适当的歌唱加说唱、吟诵、念白结合,能够注意抓住关键词强化情感的起伏和张力,让作品整体的律动美持续不断,而又不矫揉造作。做到这些,在细节上、技巧上均非常微妙,往往来自长期语感、乐感的积累,再在确实真诚理解、高度思想感情共鸣的基础上,才能如无心插柳一般的弹唱出来。

  对这些具有孤独美学质地的诗句与意象,作曲者董明安(老董)选择以吉他这种质地清脆、回响通透、表现力强的乐器,加以自己粗犷、质朴(略带方言吐词、生活气息浓郁、随性)的演唱,让诗歌的野性、泥土气息、个性张力得到了很好的张扬与升华。这其中的不拘一格,粗犷土气,正是老董对诗精致的理解与真情的回应。

  在此,所谓不拘一格、打破常规的作曲演唱设计,无非就是基于高度契合的深情解读歌词,经过感情发酵后,以一种赤诚的坚持以情动人原则大胆的想象与尽兴张扬。——对诗歌的理解能力,对诗性的虔诚态度,是董明安合作成功的密码。

  记得作曲家王佑贵、尹晓星讲作曲,歌唱家郁钧剑等人讲歌唱,都强调类似观点:作曲(演唱),最终比拼的是文学修养。

  这些民谣唱诗作品,让我看到音乐文学、歌词创作,在某些具有诠释力和创作热情的作曲者眼中,其形式美、技巧性,并非最重要和必要的,而唱词、歌词内在的文学修养——其诗意、诗性,是最可贵的、最难得的。而这种文学修养、诗性质地、诗情的细腻,是我们当下歌词创作的一条很好出路,是我们保障创造力的一股清流!也是未来人工智能难以代替我们的地方!

  古今中外,诗歌都有被吟唱的传统。中国古代原创音乐史,与中国古代诗歌、诗词、戏曲史几乎八九成互相重叠了。当下我们讲讲好中国故事重视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唱诗,并以各种古今中外的音乐风格作曲诗歌新作,就是对优秀传统文化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就是一种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性行为。吉他民谣弹唱源自欧美,说唱源自非洲,吟诵中华自古就有,现在,这些艺术形式在全球各国都有广泛的流行热度,这次唱诗会,形式上不拘一格,把书面的诗歌以音乐解读得好听、耐听,非常值得更多音乐创作者深思、借鉴与学习。

  能激发音乐家作曲的真情实感,能唤起读者、听众共鸣的热泪,一再把精品的诗歌重新筛选和推广,这个精品化过程是很有筛选、传播意义的。虽然好诗,不一定都适合作曲,适合作曲也不一定能幸运遇到知音诠释得了,诠释后又不一定能被推广开来。但诗歌吟唱的这种形式,对音乐创作的意义、诗歌创作的意义、读者读诗的意义,都是非常可贵的!

二、不仅是词曲结合的巧妙,还是内在情感共鸣的深广。刘年先生的这13首诗歌,皆具有一种高贵、纯粹的孤独之质地。老董作曲、吉他弹唱的旋律,老董与芳菲吟唱、吟诵的语气,皆很精准而炽热地把握了这种孤独的质地,这是一次知音的共鸣与交响。

   一把简单的吉他,支起一场音乐会,并且让活动三小时至结束均座无虚席,不少观众眼眶红润,这种效果,一再让我记忆犹新。我反复思考,是什么给予了这把吉他,在这个没有专业音响设计的场地,以此种魅力。

  首先,从文学文本看,这13首诗皆“纯粹而孤独”,因孤独而接近人内心最普遍的真情、大爱与悲悯情怀。

  前文说到的《毒蛇传》,以做减法下笔,第一段全集中在一个字,这个减法的减,也是谐音简单的简,是个人在集体化、分工化、互联性程度极高的现代生活中,以持守孤独的内在安宁、独立,而回归本能的纯粹、本真与通透的渴望。第二段提到的古老的秩序,指代空间很大,可以是人本性中与生俱来的真善美、炽热、虔诚、单纯,也可以是人天性中的欲望、渴求与本能。可以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敬畏性、好奇心、探索欲,也可以是对大自然的崇拜、对神秘力量与神性的崇拜、对天地和母性的崇拜,对异性与繁殖的崇拜,以及个人生命价值观的渴望、人生使命的洞察与自觉等与生俱来的人性渴望。——对这些古老的秩序的知觉,正需要以做减法的牺牲、坚守与自觉来达到,这便是持守并热爱孤独、珍惜并升华孤独。

在第六曲目中,孤独含情脉脉地升华出了仁慈、正义等情怀:

《桃花岭歌》(诗:刘年 曲唱:老董)

我营造了一个深情的世界,那里,仁慈和正义可以并存

那里,每一条路的来去,都遵循美学原理

我看万物,含情脉脉,万物看我,也含情脉脉

那里,凝视可以点燃桃花、溪水和星斗

进入我的世界的人儿啊,不要把幸福误解为孤独

不要把热爱误解为痛恨,不要把那个追梦人误解为苦行僧

  ——这个深情的世界是他内心孤独的自我。他诗中,不要把幸福误解为孤独中所提到的不要误解为的孤独,或许是指世俗层面的贬义词的孤冷无助的孤独,但同时也真诚地袒露了自己内在的孤独,这是一种孤高而独立的内在,所赋予的一种非形式上的孤独或是内在曲高和寡的洁净的独立、通透的自我完善与坚守之孤独。可惜我们的文化,对孤独一词误解太深、太久,给孤独的背影贴上了失败、懦弱甚至病态的形象标签,在西方某些语系中,孤独这个词,有太阳一词的意思。历来各行各业的那些引领时代的科学家、发明家、文学家、艺术家,往往都是孤独人,探索的背影、甘于寂寞的诚心学思的背影,无一不是有“孤独的质地”,一个时代孤独的背影中,往往有时代前进的伟大的背影。

  进入我的世界的人儿啊,不要把幸福误解为孤独/不要把热爱误解为痛恨,不要把那个追梦人误解为苦行僧的解读方式,或许有一层意思是指:提醒我们珍惜孤独之幸福,洞悉持守敢爱敢恨的热爱”“理解苦行僧一般追梦人,他们并非苦行,而是一路充满热爱、幸福。

  这首诗的锦句:我看万物,含情脉脉,万物看我,也含情脉脉/那里,凝视可以点燃桃花、溪水和星斗更是一幅独享的美景,万物与我互联的开阔、通达,万物与我含情脉脉之和美、自得,因博大而孤独,因理想之高远而孤独。诗中桃花是生命力、情愫,是仁慈,也有生命力与奉献的意境,星斗是理想、坚守与光明。——桃花岭,是他重构的一片并不避世的桃花源,是作者诗国理想中的一片孤独而开放的灵魂秘境。

  在其他诗中,如第九曲目《念青唐古拉山的山歌》,第十一曲目《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黄昏》和第十二曲目《塔克拉玛干沙漠不相信眼泪》,诗中的唐古拉山”“天山”“回响”“月亮”“湖泊”“”“河流和反复提到的沙漠等意象,都充满了博大的孤独、高洁和寡的孤独、奉献与守护的孤独之美。

  我这是第一次接触刘年先生,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质朴,质朴得比农民更像农民。 

  作为互动嘉宾,我现场禁不住感言:孤独是人类的通病,孤独是人生的宿命。对孤独的深度解读,让孤独的旋律、孤独的声音响应了孤独的诗意、孤独的高远情怀。

  对刘年先生的诗,湖南省诗歌学会执行会长(拟)、秘书长胡述斌先生有非常中肯的评价,他在活动致辞中说道:一、刘年的诗是从骨子里流出来的诗。刘年的诗是真诚的,就像他的人,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真情告白;二、刘年的诗是从土地中长出来的诗。我看万物含情脉脉,万物看我也含情脉脉,刘年的诗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地域特色、中国风格;三、刘年的诗是在路上奔驰的诗。刘年是“骑士”,他的诗有“骑士之风”“豪侠之气”。

三、视诗为的一群人 ,诗歌是他们自救之旅中救人救心的奇缘嘉话。他们在作诗,也在做诗人!

  这次活动的主题诗歌是人间的药——刘年和他的朋友们·诗歌吟唱会实为耐人寻味。把诗比作,充满责任感、敬畏心、使命感的意,且乡土而朴实,具象而广延。

  试想诗人是怎么背负着空空的行囊,骑着摩托车,从乡村到城市,从沙漠到雪山,去人间烟火中,为心灵的救赎与内心深广的悲悯心,寻一味心灵之药、灵魂之药。他们是怎样如神农尝百草一般,寻药、寻方、试药、采药、开药、熬药、赠药。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诗歌的质地。

  刘年先生作为诗歌编辑的诗人,曾采到一味味道辛辣的奇草——余秀华的诗歌和她的诗旅人生。当下,他又遇到了另一味药——董明安的唱诗、吟诗情怀。或者说,刘年的诗歌,变成了一味药,正在被董明安和芳菲等“诗界药农”采集。他们在互相磨合和不断重新认识、解读彼此的艺术创作,在互相救赎和发掘。

  湖南省诗歌学会、上海芳菲诗社、潇湘诗会、“山墅一生”等团体都在试一味由诗歌、音乐、吟唱调制的抚心之药。

  而人生与行事,也是一味诗。可治愈人心。

  诗歌讲究不被规训的语言创新与实验性,诗歌讲究思想、意象、美的探索与张力,诗歌讲究虔诚的内在、纯粹的写作动机、悲悯的情怀、高洁的质地,诗歌讲究浓郁、凝结的语言,个性、自主经得起反复品思与质疑的内容。——这些概念,皆可置换到一个悬壶济世的行医之人的生活中去。是的,刘年、董明安、芳菲等行吟诗人、民谣诗人,明确认识到:医生做的是肉体上的救死扶伤,诗歌之路是精神上的悲天悯人、抚慰心灵。

  这次诗歌吟唱会,座无虚席,不完全统计,汇聚了来自长沙、湘西、常德、株洲等湖南省许多地区的文艺界同仁、读者,还有从外省赶来的读者。活动的策划人芳菲,是来自上海的一名女诗人。我认为,现场之所以人气这么旺,绝非是音乐之前就广为人知、引人落泪。这些歌曲,因老董纯粹自发创作,经费与精力有限,目前小样展播网络的制作和录音效果从技术层面上看还算比较粗糙,却也实为好听。吸引大家来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刘年的诗歌,更值得注意的是刘年这个人,他如诗的质地。

  众所周知,刘年先生是最早挖掘、推介余秀华的人。余秀华的故事,像诗一样富有解读与审美空间:粗糙得像诗一样粗犷野性,精美得像诗一样引人深思,坚强得像诗一样耐人品读,放浪得像诗一样引人想入非非,勇敢得像诗一样直击人性,自由得像诗一样孤高自得,悲悯得像诗一样温热心灵。成就余秀华的故事质地的,首先必须是余秀华的诗歌本身,没有她诗歌的本身不错的诗歌品质,任刘年等怎么去鼓励、推荐与宣传,都不可能成就余秀华这个耐人寻味的诗意人生故事。但是不得不说,至少在我而言,刘年先生发掘、力荐余秀华的这份情怀,比刘年的诗歌、余秀华的诗歌,更动引我心。

  吸引大家相聚而来的不仅仅是诗歌,还有诗人。诗人这个称谓,在隐喻着一种宿命般的东西。真正写诗、懂诗的人,也是践行诗歌精神的人。

  诗会现场,有一位女诗人,突然想到自己同样热爱诗歌的闺蜜患有癌症,在提问时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解释闺蜜不能来现场,希望刘年老师给予一些安慰……甚至说得语无伦次。她之所以能够放开自己的心灵防线,哭出来,可能并不仅仅是现场音乐的魅力,还有刘年先生所作所为所立的诗人的口碑,和整个诗会活动氛围的质朴的质地。——诗歌让我们还能找到一个地方,勇敢哭出来,喊出来。诗歌让我们感觉,还有可信的人,可信的话。

  值得被作曲、被诠释、被传唱的好诗很多,期待更多音乐人以诗为媒,把诗意、诗情与诗的质地传递到行行业业。诗坛也需要音乐的加持,以谋求更多的观众、读者群的解读与传递诗的精神,让诗的气质进入到寻常百姓家,在这片自古就兴盛诗歌的诗国热土上,才是最好的诗意年华。

  余秀华曾用诗歌评价刘年先生,引用一首,结束此文。我认为,这样的一首诗,是一位诗歌编辑取得的最高荣誉,也是一位诗人,最值得骄傲的礼物:

他说,万物生

——致刘年

作者:余秀华

风吹四月,吹平原麦浪,麦芒响亮

一个男子在麦地里走,山在远方

灰房子,红房子,一个院子里曾晾晒他衣裳

一个男子站在山腰上,风吹红他胸膛

人间俱绿,形同哀伤

他的影子倒映在夕光上,海在远方

他的呼吸轻,但天地有回声

一棵野草也跟着摇晃

他说:万物生

我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