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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颂经典(三)|《创作》杂志经典吟诵第三期: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编者按】

  华调、醴泉调、鹿港调,这些传统古调流传至今,依然生动鲜活,古意盎然。古调展开翅膀,飞跃时空,与我们相遇。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追溯,去承接。河流的源头是清澈的。

  时间只是阅读的一个入口,从中可以窥探作者的生命观和宇宙观。

  第三期吟诵苏轼《定风波》,感受东坡的豪迈旷达,自在洒然。

  第四期将吟诵李商隐《锦瑟》,追忆似水年华。

  我们跟随鉴微女史的声音和这一期十位师友的文字,穿林打叶,历经风雨,品人生况味。


定风波
宋 · 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诵:鉴微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学博士)


《潇湘竹石图》  宋·苏轼


杨福音
(画家 散文家)

东坡,你太明白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东坡取了功名,刚过三十,辞别老家,乘舟出三峡,去京城上任。三峡两岸悬崖陡峭,直插云端。东坡仰头,见那一线天上有只苍鹰在盘旋。于是顿悟,得了上面四句,说的是往事所留痕迹,不过人生偶然,何必拘泥。

  于是则有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于是则有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于是则有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讲了一个道理,外物无情,烦恼自寻。

  于是,东坡,通达。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杨 雨
(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在悲情主旋律的诗词世界里,苏轼总是能让我们感受到乐观向上的人生姿态,就像每次读这首《定风波》的时候,我的眼前又仿佛出现了那一幕风风雨雨的场景:那是北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正值雨季,天气善变,苏轼和朋友们在去往黄州沙湖的路上遭遇突如其来的风雨,在同行皆狼狈不堪的时候,唯有苏轼从容信步在山路上。其实无论是对待自然的暴风骤雨,还是对待人生的风雨突变,苏轼总能在“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胆气中坦然走过。

  而我,更喜欢的还是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或许是因为要在逆境中勇敢坚守的教诲我们从小听得太多,反而忽略了人生在最得意风光的时候同样应该保持清醒与沉静。“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正是东坡理性人生的智慧表现:遇到风雨无需恐惧慌张,沐浴阳光也莫要得意忘形,有直面人生困境的胆量,亦不乏一帆风顺中居安思危的智识。或许这正是东坡在经历人生风雨之后想要告诉我们的心声吧。


孟昌明
旧金山
(美籍华裔艺术家 碑学研究院院长)

且歌且行

  微寒的春风拂过,雨打竹林也有三分莫名的惆怅,我且走过,一身旅人的简淡与素朴,唯心房玉洁冰清,蓑衣、竹杖、芒鞋——还有那总也磨不去的孤独与豪壮,风霜如何?烟雨也罢了。

  河山冷峻地与我对峙。相看不厌最是那滚滚红尘中一滴滚烫的珠泪,且歌且行,诗人的故乡永远在生命的远方。

  时间的纬度上我把诗行尽情张扬着——情感、声韵,空间的空间,休止符的休止符……

  风未定,波亦未定。来也罢归也罢,晴雨风雪不过是我远足的伴侣,挥一挥衣袖,地平线是一个不断召唤的声音。

  斜阳一缕,满天云蔚。惊回首,时间如线,人生如戏,依然是春夏秋冬年复一年的变奏。


奉荣梅
(资深编辑 长沙市作协副主席)

  风雨潇潇,穿林打叶,词句之中蓄积了宋代的春寒料峭。回溯到元丰五年(1082),苏轼因乌台诗案贬谪湖北黄州,900多年的凄风苦雨犹在耳畔,宋代文人的灵魂信息留在词句里。

  竹杖芒鞋,以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情状,吟啸风雨中,一种旷达之气,穿越时空。苏轼超逸的背影,越过命运的数百年风雨之后,也无风雨也无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间给天空留下不同的场景,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隐藏着秘密。

  命运无法给生命设定一个永恒晴好的未来,但语言有时可以给灵魂架构一个短暂的宁静栖息空间。宋代文人的诗词,像有声有形的竹林晴雨图,呈现命途多舛的文人,平静超脱的诗性人生与文化空间。



《黄州寒食诗帖》 宋·苏轼

李晓宇
成都(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定风波》当与《寒食帖》对读。元丰五年三月四日,《寒食诗》作于临皋亭上。四天以后、三十里外,《定风波》作于沙湖道中。

  四天两地,一个人的心境仿佛判若云泥,又仿佛若合符节。

  四天前,“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四天后,“道中遇雨,已而遂晴”。

  连月的积雨,穿林打叶、泥污海棠,就像乌台的囚禁、黄州的贬谪,士人的风骨哪堪一辱再辱?

  然而,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阳光总在风雨后,何妨吟啸且徐行。时间会改变一切,也会冲淡一切。四天前,穷途死灰吹不起;四天后,竹杖芒鞋轻胜马。

  风吹酒醒,斜照相迎,可以淡忘的是“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一任平生,无雨无晴,不能释怀的是“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欲吟《定风波》,且临《寒食帖》。


罗文亮
(湖南省服装行业协会会长 圣得西时尚集团董事长)

  “莫听”即“听”,“即听”非“听”。自然“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这即有即无的生命状态里,诗人于骤然而至的风雨中,从容淡定、吟啸徐行;处接二连三的贬谪时,悠然自得、一任平生。

  天有难测之风云,人有多变之际遇。见春和景明则喜不自胜,遇淫雨霏霏就郁郁寡欢。若如是,生命便失去真主宰,而任由外境牵引、迷失自我。

  很喜欢范文正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更崇尚阳明先生的“事上磨练、心无内外”,最赞叹的还是东坡居士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透脱与天真。


《枯木怪石图》 宋·苏轼

刘爵
(古琴家)

  东坡先生是一个禅者。何以故?他自号东坡居士啊!你看他的诗文中,无论你怎样诵读,都有如禅门大德的偈语诗文,极为洒脱,充满智慧!

  禅者呢,则必然是行者,他有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更有一种“饥来吃饭困来眠”的当下自在。这首词里,“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几句,无不体现了他的境界。记得东坡先生曾在曹溪南华寺题有诗云:“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炼。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诗中的修行者,在面对六祖真身“本来面目”时,泪如泉涌,由心自然生发其一生的观照、反思和忏悔。所以说,他必定是修行的禅者。

  宋代还有位祖师,叫法常禅师,其临终时留下《渔父词》,其中有“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法常禅师这首千古名篇和东坡先生此词中“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中体现的境界似有异曲同工之妙。那种空有不二,幻化无常、无住生心的境界,竟是完全一如啊!


谢劲波
上海
(伊利诺大学芝加哥分校城市规划硕士  BeBeyond创始人)

  苏轼写这首词的时候心情当然是一种豁然开朗、酣畅淋漓的感觉。这应该与他行走之后导致多巴胺加速分泌,和一场大雨迎头而下导致的感受突变有关。这场雨对他的同行者来说是避犹不及,对于经历了生死与贬谪的苏轼来说,可能是一个难得的情绪外放之机会,是幸事。

  经历了那么多,思考了那么久,诗人早已明白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道理,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契机,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吟唱、抒发。

  古人在这样的时刻能吟诗作画,而我们今天有更多的方式表达自我。来,高歌一曲!


胡玉尺
武汉
(武汉大学古代文学博士)

  东坡的一首《定风波》,展现了诗人的旷达与执着这两个对立统一的人生观。

  东坡是旷达的。词的上片写道中遇雨,一件恼人的事,在诗人笔下,却成了一种极富诗意的生命体验。下片写雨过天晴,斜阳暖照,本是值得欣喜的场景,诗人落笔,却是无悲无喜,处之淡然。

  人们往往只关注到东坡旷达的一面,却常常忽视他执着的一面。道中遇雨,又未带雨具,本该驻足避雨,但东坡不然,他不惧风雨,踽踽独行,顽强而又执着。

  途中遇雨,正是东坡人生的一个缩影。这样的小风小雨,比之东坡人生中的狂风暴雨,是不值一提的。

  东坡创作本词,正是熙宁变法轰轰烈烈之时。作为变法的反对者,东坡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随即贬谪黄州,被彻底边缘化。

  实际上,苏轼生命中遇到的狂风暴雨,并非没有避难之所。只要东坡改变自己的立场,支持变法,他的命运则会迥然不同。但是,他对真理执着追寻和坚守,不避风雨,不求富贵。

  东坡的旷达,是针对个人的境遇而言的。他对个人的生死荣辱毫不介怀,真正地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用自己的人生践行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以说,他是一位真正的大丈夫。



《归去来兮辞》卷  宋·苏轼

吴昕孺
(诗人 作家 湖南教育报刊集团编审)

  乡间有一俗语“躲雨”。外出遇雨,辄扯袖遮头,落荒而逃。“躲”其实是一种屏蔽——屏蔽了撒雨成珠的声音,屏蔽了雨水穿林打叶的声音,屏蔽了无数的雨在空中分散、在地上聚合的声音……雨从遥远的天上而来,它们是真正的“天子”。它们不顾一切地俯冲而下,临幸大地。倘若它们落到你的身上、亲吻你的肌肤,想想看,这是什么样的待遇?

  你将得到和大地同样的滋润。哪怕是暴雨的冲击,你也受到了和大地同等的震撼。生命于是起源。你的内部,将萌生小草、花木,甚至会梦幻般地产生一片繁茂的森林。

  九岁那年夏天,母亲在村里的谷坪收谷,我一人在家读书。忽然,天暗如夜,风驰电掣,暴雨夹带冰雹,倾泻而下,屋顶瓦片像树叶般翻飞。我害怕得要命,舍身冲出屋子,直奔谷坪。

  我本能地双手护头,和风一起奔跑,把闪电像树枝一样拨开,雨和冰雹砸在身上,我也奋力把自己小小的身体砸向它们……我在极度畏惧和疾速奔跑之后,抵达谷坪,抵达在那里躲雨的母亲的怀抱。

  从此,我再不曾刻意躲雨。那些圆圆、湿湿的,望之俨然、触之却无的精灵们,都是旧时相识。我的一位老友每次在微信里,总是别具一格地叫我“新雨”。这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而是一种美好的相知。

  窃以为,曾被野外之雨淋湿过几回的少年,才有可能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具有“定风波”的勇气与智慧。

  注:东坡《定风波》首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中,“莫听”非不听、不要听之意,全句意为“不要害怕树林中风雨的声音”,借此献给所有正在成长中的少年。


  【来源:长沙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