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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诗会《麓山西客说长沙》(二)| 一代大匠杨应修

  杨应修(1912—1992年),字可宾,号慎斋,1912年11月6日生于湖南省宁乡县硃石硚乡。他是一代国画艺术大家,而不仅仅是湘绣设计大师。几件事,可以说明他的艺术地位。1979年,他当选为湖南省美协第一副主席,全凭资历、名声,可谓名至实归。1986年3月,他的个人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国务委员(曾为政治局委员)、书法家方毅为之题写展名。1987年12月,《杨应修画集》由北京荣宝斋出版。当年荣宝斋出版画册,全凭画家本身实力影响,是身份象征,也是双赢格局。1986年4月,中央美院教授潘黎滋赋诗赞扬杨应修的从艺生涯和成就:“湘绣天下久闻名,论功第一是先生”。湘绣一系列闻名中外的代表作,几乎全出自杨应修之手。

  一、皮要顽

  我们先从几件小事,走进杨应修的人生,体会大匠人品真趣。郑板桥在六十自寿联中说“兴要阔,皮要顽,五官灵动胜千官”。先说皮顽。拆开皮顽二字,是调皮顽劣。艺术家都皮顽。大家知道,齐白石97岁还要续弦,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个40岁的医生,老人怎么说,他说老了,后来自己找了一个26岁的护士,并忙着张罗结婚。杨应修也如此,他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有两个老婆,但可惜两位都没有陪伴他走完人生全程。70多岁时,他也忙着续弦,有人介绍了一个60来岁的女干部,他没有做声,又有人介绍了一个46岁的女医生,他选中了后者。他说,总要作得用,光摆看不行。这和齐白石异曲同工。

  1980年5月,我与杨应修同登泰山写生,同行三人,另一人陈焕章,那边接待单位济南和青岛美协。车上,杨老对我和陈说,下车以后,你们两人都不能说学徒出身,这样人家看不来。他说,你(指陈)是中央美院毕业,指着我说,你是广州美院毕业。我们表示为难,我们和杨老一样纯学徒出身(初中不算学历吧)。杨说,你们不是为自己撑面子,而是为我撑面子。当然,后来掉面子的又是他自己。

  在青岛。美协邀杨老表演。那天一大早杨老就起来了,上午在美协,他一连画了好几张画。学徒出身的人,有一个绝活,就是笔下来得快。只见杨老挽袖挥毫,一张又一张:这幅美协本部;这幅美协主席你;这幅秘书长你;这幅省美协领导你;画完四张,又兴致勃勃画第五张。这时十一点半了,秘书长悄悄在他耳边说:杨老,今天星期天,青岛市的所有大饭店全部订满了,中午还是要回招待所吃饭。话音落,气一坐,杨老跌坐在椅子上。只画了半张的画,立马不画了。原来,杨老一早就和我们说起吃饭的事,他惦记着好好搓一顿海鲜呢。

  杨老手不停头直晃的时候,我和陈焕章在旁边议论,这时候,应该把他的手捆起来。想起余秋雨一句话:艺成不觉自敛手。艺术家控制不住自己手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据说王羲之兰亭雅集时,受命写了一篇《兰亭集序》,一时成千古名篇。其实王回家后,还连着写了好几幅。艺术家和常人不同在,他自己知道好坏。王羲之最终把另外几幅毁掉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杨老家里的画桌下左抽屉旁,贴着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片,上面用绳头小楷写着画的润格。为什么写这么小,杨老自己说:明着要钱有点丑。他还告诉我,这润格旁有口小钉,上面经常挂一片小腊肉。他嘴馋,时不时总要拿下来吃掉,然后又挂一块上去。

  那时他从干校回来不久,他在干校认识了省里的一位领导和他的秘书,以后秘书常来他家要画。当然,也送一些礼物,通常是烟酒,但老人一不吃烟,二不喝酒,所以索兴写了润格。又羞于见人,半掖半藏,也是一景。郑板桥润格说:礼物既属纠缠,赊欠犹为赖账。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欢喜,书画皆佳。这和杨老也相映成趣。板桥直率得多。当然,杨老刚刚从文革动乱中出来,他藏藏掖掖的润格,在同行中还算早的呢。(板桥润格附诗: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还有一件事。当年荣宝斋为他出画册,当时的省文联领导、著名作家、延安出来的文化人,主动为他的画册写了序言,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权威。然而杨老却不用这个序言,要我这个后学为他重新撰写序言,并将领导的序言交我看。我说这恐怕不太好吧。杨老笑着说,你大胆写,我只用你的。这要放在今天,会不可思议。这就是民间艺人的秉性。他要相知者的得体评价。而不要位高权重者可能的空谈。

  二、兴要阔

  阔,宽广意,谓兴趣广泛。郑板桥题兰竹石词说:画工老兴未全删,笔也清闲,墨也斓斑。杨老也是兴阔不输人。记得1980年和他一道去泰山。火车上,他把一本《诗韵合壁》翻来倒去。原来在作诗。我第一次看到这样作诗,当时觉得好笑,不想杨老还反过来问我,请我指点。现在还记得第一句是“平原车速若奔霆”。登泰山时,他兴致高,正所谓“取数叶赏心旧纸,放浪吟哦”,“将几枝随意新花,纵横穿插”。中天门上,他指着颤巍巍的小脚老太太说:“她们上得,我上不得?”他上路了。拐杖挥点,步履稳健,谈笑风生。指划着山沟里、绝壁上的奇松怪石,他能分辨出哪里是“四王”、石溪的笔致,哪里又是马远、沈周的遗韵,兴趣非常高。休息时,他摸出巴掌大的纸片,在上面勾一些直道道的线段。我看不懂,他笑着说:这是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呀。陡峭的、天梯般的十八盘,竟让他用拐杖一点点征服了。这是他的秉性。登山中,他从未留下遗憾,不象有的中青年画师,爬到了洗象池,却没有上金顶。他倒实实地在金顶印下了脚印。 他长期从事湘绣设计,工山水、花鸟、走兽、人物。他全靠自学,没有进过高等学府,因此,有时不免露“底”。比如表演,他不会在恰到好处时,嘎然停笔,跟着便收进一堆恭维,而只是一个劲地“傻”画。

  他的书画作品,重传统是最突出的特点。他眼光四顾,多方吸收,山水宗石涛、石溪,人物师黄慎,走兽习张善开、郎世宁,又一度刻意追摹任伯年、吴昌硕画风。他对传统的学习,并不止于笔墨形式的继承,更主要在借助前人的经验认识和领悟艺术的规律,探求新的意趣和表现形式。因而能渐渐达到“得于心应于手”的境界,孤姿绝状,触豪而出。他的花鸟作品,最为引人称道,墨多色少,奔放而豪爽,或简洁古拙,或淋漓痛快,或冷隽闲远,或沉著幽艳。用色浓丽的,也风彩飘然,艳而不俗,显现出不凡的功力。“清影摇风”的熟练潇洒,“梅兰竹菊”的素雅孤高,“菊花麻雀”的老辣苍厚,都深得前人真趣又溶冶众长。他的山水作品苍劲灵动,华滋浑厚。其青绿与写意山水,或奇胜,或渺迷,或邃密,或旷朗,笔底风云,别具意境。他画人物画,颇重文人画风,或孤翁垂钓,或策杖山行,寥寥数笔,都能传达出深沉而浩淼的蕴藉。他的走兽画,溶工艺特长与国画神韵于一炉,做到了雅俗共赏,北京的出版社曾一次印行70万张。

  传统不好学,有人学不进去,也有人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杨应修先生的画,有传统又不死守传统,这得益于他“车辙马迹半天下”的奔跑。近十年时间,靠着一支手杖,他几乎踏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爬石级,览云海,望日出,把高江急峡,幽姿秀色,悉数勾入画册。他写生,并不对景描摹,而靠默记,靠神游意会,融入心怀。即或勾画,也是极凝炼的线条,三五数十笔而已。大自然的勃勃生机,给他的画作注入生气。他晚年新画青岩山风景,采用泼墨泼色来表现苔蔓茸茸的岩头;变化着传统的大、小斧劈皴法,来刻划叠起的峭壁凫崖;把兼工带写的草虫,点缀到粗笔潇洒的大写意中,使大自然的浓郁幽香,扑鼻而来。这种“半天下”的奔跑,更为他晚年甩开羁绊,尝试变法提供了基础,提供了气度。那种墨彩飘荡淋漓、渗透变幻的画幅,不同样是大自然万千神奇气魄的再现吗?

  杨应修先生秉性倔强。他能一连几小时站着画画,有时是站在桌椅上。晚年他创作《双豹》时,年老尿频,他干脆让人把尿桶放在车间,直接在车间拉尿画画。水桶尿桶齐备,也是一景。遭受不公正待遇时,他曾把数年积累使用的画笔付之一炬。情不自禁,劳动间隙又铅笔土纸悄悄画起来。他为人更诚恳更率真。教学生他诲人不倦,曾为学生书写了不止一套的字帖,画过不少画稿,被学生们装订成一本又一本。

  在湘绣所时,我们晨起练字,白天画画,晚上又写字。我那时爱好书法,尤喜草书,天天练岳飞书《出师表》,经常满壁飞龙走凤。有天晚上,杨老来到画室,看我一个人在写字,他很认真地看了看壁上,对我说:“小李呀,要先学会走路,才能跑,最后才能飞!”他告诉我,要先楷后行再草。听杨老提醒,儿时写过的《增广贤文》楷帖又出现在我的案头,还约略记得写过“少杯不乱性,忍气免伤财”字样。我说给杨老听,杨老说不行,要从颜柳楷书从头来。现在回想,真感谢恩师指点。

  三、磨难

  文革中,杨老饱受磨难。这里说说最典型的《草泽雄风》事件。1974年秋季的广州交易会上,一幅宽四点一五米,高二点六米的大幅湘绣,在众多展品中格外引人注目。绣品题为《草泽雄风》。绣面上,逶迤着六只斑斓猛虎,顾盼有致,豪情毕现,遗雄风在草泽,遣余威于林泉。精巧的绣艺,更使其栩栩如生。绣品的设计者是老艺人杨应修,他打破湘绣狮虎绣品历来以狮虎为主体的构图,以风景为主,置群虎于石谷流水与丛林草莽之中, 把走兽与环境揉为一体,既扩大了走兽的活动空间,也加强了实感。这种构图法,在湘绣走兽画法上不多见,在一幅绣品上绣众多的老虎,也属首例。或许就倒霉在这首例上,总之是虎运不佳。秋交会闭幕八天以后,以这幅绣品为导火索,开始了现在看来不亚于天方夜谭似的批判。

  当时的时代背景是“文革”后期,形而上学猖獗,唯心主义盛行。杨应修开始是画了五只老虎,送北京审查时曾获好评。归来之后,有人出于好心提出再加一二只老虎,理由是怕理解为歌颂“五强”(中、苏、英、美、法),因为当时正在反对霸权主义。杨应修为避嫌只得又加了一只虎,成为六虎。无奈厄运在身,加也枉然。“批林批孔”开始后,文艺界开始了批“黑画”,牵强附会与政治迫害夹杂无聊荒诞,接踵而来。《草泽雄风》首当其冲,理由是为林彪父子翻案(三虎为彪,六虎就是林彪父子),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后来的《草泽雄风》局部,从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留在局部范围内的“草泽”二字已被涂掉,可以推知,在严厉的大批判下,“草则雄风”等题词已完全被涂抹掉了,那幅照片就是涂抹之后拍下的。于是就这样引发了一系列的批判。他画的雄狮猛虎被诬为“张牙舞爪反对社会主义”,“宣传两霸”(这倒是贴切的,不过动物界两霸与当今人类世界的两霸却混同了)。《墨梅》被诬为“把社会主义描绘得一团漆黑”,仿古画上所题“仿古人画意”被说成“梦想开倒车”。他的题菊的一首自作诗:“篱下霜前偶得成,忍教迟晚避兰荪。也消造化无多力,未受阳和一点恩”,被视为典型的“对党发泄不满,牢骚满腹”等等。刚刚恢复的湘绣创作与生产,旋即又落入低潮。

  四、本业

  杨老是从湘绣界走出来的,湘绣是他的主业。他二十岁入绣庄当学徒,二十世纪三十年代 ,从事膺品画制作,广泛临摹石涛、石溪、渐江、任伯年、吴昌硕和“四王”作品,打下了深厚的传统功底。他书法师颜真卿、柳公权和赵孟頫、王羲之诸体,晚年形成纤秀流畅的王赵体。1958年,他在北京参加组织首都十大建筑中的湘绣画稿征集,与崔子范、王雪涛、汪慎生、周怀民等著名画家一起切磋技艺学习提高。回来后,把王雪涛等画家的国画作品,直接移于湘绣绣稿,改变了以往湘绣花鸟只以工笔为主的细腻特色,使湘绣增加了新品种。

  1965年,人民大会堂在湖南征集墨梅绣稿,他与湖南一批画家竞相创作应征。他画的墨梅稿,以毛泽东词“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为题,着意于经霜傲雪的“傲”字,获成功而入选。绣成后,陈列于人民大会堂。

  杨应修先生1949年前曾与其他画师一道,为在走兽题材中溶进中国画风作出过贡献,解放后,他在这方面继续作出努力。1960年代初创作的《单虎芦苇》、《虎》、《松月双雄》等绣稿,老虎动态、情趣各异,或呼啸山林,或徘徊深谷,或藏身荒草,背景简洁,芦花摇曳,水月半轮,皆给人以深幽意境。在绣制上,老虎重工艺效果,布景重艺术效果。这时期他画的人物绣稿,也逐渐由工笔转向兼工带写,由工艺走向趣味。《执扇仕女》仿费晓楼笔法,飘洒略草,《嫦娥奔月》线条放纵,大气蜚然。而《关云长》、《麻姑》则具有民间美术趣味。他以深厚的造诣,努力丰富湘绣设计的表现手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他与其他画家一道,走出画室,到大自然中写生。他几乎踏遍祖国的名山大川,爬石级,览云海,望日出,领略急峡高山、幽姿秀色,得写生稿数百幅。1975年以写生稿创作的《成昆铁路》绣稿,以青山绿水的形式表现出成昆铁路的壮观,既以用笔用墨的传统功夫见长,勾、皴、擦、点、染、线俱备,又以色彩表现了新意,秀丽、丰富,切近刺绣稿特点。

  1977年,他创作了绣稿《猛虎》(280厘米×130厘米),画面上,一株近松挺拔苍劲,一株远松朦胧飘渺,山石突兀,一只斑斓猛虎兀地回首。树不多而具山林貌,石不高而呈峭壁状,收到了“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妙趣。猛虎当空而立,似有所闻,似有所见,情态逼真。透过那迥迥双目和直竖的双耳,隐约可闻画外幽谷深山的隆隆回音。绣品在1978年2月举行的全国工艺美术展览上获得好评。

  他以这时期佳作叠出的创造,达到了自己的创作高峰。他较有影响的重要作品,大都出现于这一时期,风格技法更趋成熟,欣赏格调更为高雅。《清影摇风》竹叶的熟练潇洒,《梅兰竹菊》四条屏的文人画味,溶入岭南画风;色彩奇俏鲜丽的《寿羽临风》、《红梅寿代》,主体突出背景疏简;吸收刘奎龄画法又兼有工艺性的《雄狮》,以及《松鹤图》、《报春图》等,都是代表作。这样全面吸收各家各派之长又运用自如,标志画家几十年绘画技艺的成熟。

  这一时期的重头作品是1979年创作的绣稿《百鸟朝凤》(高一点五米,宽四点五米)。百鸟朝凤是传统题材,他本人也画过这类题材。这幅画摆脱了传统的以花衬鸟、花鸟相配的画法,舍浓艳花卉而取淡雅的竹、松、梅、柳、石作陪衬,既使主鸟凤凰突出,又给人清新悦目感受。这幅绣品参加了同年在香港举办的“中国刺绣展览会”。画家本人也应邀赴港表演,港澳报纸、电台、电视纷纷报道。1979年8月,杨应修被授予“全国工艺美术家”称号。

  1981年,他创作了《雄狮》绣稿,绣品于1982年获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金杯奖,1985年又入选工艺美术国家珍品。一年以后,他创作了巨幅双面绣《洞庭清趣》。《洞庭清趣》高一米多,宽四米多,绣在透明尼龙纱上。绣品取材于湖南洞庭湖滨的莲湖野鸭。画面上,荷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莲花亭亭玉立,红绿相映,十多只野鸭嬉戏于莲荷碧水之间,秀美清新,生机盎然,令人心旷神怡。画面讲究色彩对比,以墨色为主,大笔潇洒的墨荷奔放姿肆,十分醒目。1984年初,这幅清香飘逸的双面绣,跟随时任国家主席,来到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作为国礼送给罗马尼亚。1985年绣的第二幅《洞庭清趣》,陈列于人民大会堂湖南厅。

  《双豹》是他逝世前的最后创作,标志了画家绣稿设计的最高水平。作品新意盎然,动物神态的刻划,别具情趣,毛发结构的准确细腻,可谓一丝不乱。作品直接绘制于杭缎上,其笔情墨趣更易于刺绣针法的表现。这可视为画家一生绣稿设计的总结。

  五、大匠功事

  他从事湘绣设计五十多年,在此过程中知名扬世。他对湘绣的贡献与此也不可分离。他的贡献,大致如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步入湘绣之时,正值湘绣的全盛时期,湘绣风格初具。画稿设计上,由于杨世焯、朱树芝等人的努力,逐步完成了早期幼稚图案向中国画的靠拢和过渡。然而,在此后湘绣界涌现的画师中,尚无在社会上享有盛名的国画家。杨应修是第一位在国内有名望、有较高造诣而又长期从事湘绣设计的书画家。他几十年书画技艺探求及其修养,推进并完成了湘绣风格的中国画化,提高了湘绣精品的欣赏格调。

  数十年中,他创作了数以千计的绣稿,绝大部分是精品。这些设计也并非完全撇开湘绣风格而单纯书画化,而是把二者结合在一起,互相溶化。他画的狮虎走兽题材及工笔翎毛花卉,成为湘绣的传统名牌。以大型花鸟绣屏为例:《花开翠屏喜东风》是全面继承传统反映湘绣风格的作品;《百鸟朝凤》是传统与创新的结合之作;《洞庭清趣》则是完全书画化的雅趣作品了。这三件代表性作品正好说明了湘绣技艺风格的历史发展和演变过程。他本人的从艺活动和名声,给湘绣带来了十分积极的影响,他在技艺上的全面造诣,标志着湘绣历史的高峰。

  说一件杨晚年轶事。中国美术馆个展后,杨老把展览的一百多幅力作,悉数捐给了长沙市人民政府。这表明了老人对一生艺术追求的最后心愿和情怀。限于条件,当时还只能举行一个仪式,画仍放在杨老家中。这样,又过了多年,建个博物馆的想法仍然不能实现。最后,在画商的一再索求下,这批画终于被画商整体收购。这虽然为杨老庞大的家庭增添了必要开支,为他的多个子女带来了一些收入,但终归,老人是有失落感的。一次,我和他在宿舍区相遇。他告诉我,那一笔钱,全部分给子女了,他一分钱也没留。他说,刚才在街上看到烤红薯摊,想买一个,一摸身上,一毛钱也没有。这就是那一代艺人的真实境况。今天的人也许无法理解。看着老人的落寞身影,我完全理解。“瓜圃豆棚虚点缀,衰草斜阳暮雀”,“只有青山还是旧,恐青山笑我今非昨”,一代大匠背影,有点凄凉。

  湘绣界人才辈出。光是湘绣画师,就一个个传奇特出。黎盒子黎益山,画属文人逸品,出手快捷,有“手上自有黄金屋”之称,死后却“敲砖无土,扫地无灰”,要同人“缘薄”才能完丧,古董铺画价却暴涨;江湖画人喻莘农,终身作膺品画为生,与张大千一起混过假画江湖,画技乱名画之真,可谓绝招;湘绣诗人李云青,为湘绣各类题材作诗数百首。“山鸣谷应声威壮,雨啸风从草野寒”等,至今为题虎名句;日用品设计大师李凯云,1929年为国民政府“奉安大典”设计过孙中山棺罩,这件湘绣棺罩,最终入殓中山陵。在这众多非凡艺人之上,站着堪称全才的杨应修 。

  我们以1986年4月,中央美院潘絜滋教授在首都中国美术馆看杨应修画展后写的诗,结束讲座:

  机参造化笔通灵,

  花鸟虫鱼俱有情。

  万壑千崖随心出,

  且容先生策杖行。

  湘绣天下久闻名,

  尺幅粉本苦经营。

  飞针走线有纤手,

  论功第一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