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抗疫记(纪实文学)
文/鲁丹
“初一要值班,不能去跳马给妈妈拜年了!”电话那头,先生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初二去也行,值班总得有人值。”我本能地答道。
“还是明天去吧,早点去跳马看妈妈,下午直接回新康老家看爸爸,怕初二有事情不能去。” 我追了个电话。
“我回来再说!”先生匆匆挂断,想必正在忙碌。
我们俩说的妈妈是我的母亲,爸爸是先生的父亲,我的公公。五年前我父亲过世后,母亲一直在长沙市长沙县跳马镇跟我弟弟一家住一起,我婆婆早两年去世,公公在新康老家独自一人生活,两位老人都早已年过古稀。距离上次去看他们,已经一个多月了。
就要过年了,家里还没来得及准备,想到明天去看望两位老人,总不能空着手去。看样子,一时半刻先生不会回来,于是我戴上口罩,独自走到望城区政府附近的超市,挑了奶粉、麦片等几件礼品,想到疫情期间不便出门,又买了好些蔬菜,竟然装满两大袋。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从超市到家步行要十多分钟,不便乘公交,的士也没有,两手提着这么重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办法打伞。
站在超市门口,我有些懊恼,想打电话叫先生来接,掏出手机又放了回去:他本就忙得够呛,还叫他来接,岂不让他烦心?老天像在故意捉弄我,雨越下越大,我实在没有办法,还是打了电话:“你快忙完了吗?能不能来接下我,我在超市,雨太大了,东西又重,不好拿。”“不行呢。”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在开会,你自己想办法。”
我心里不禁埋怨起来。这叫什么事啊,啥都靠我自己。我不情不愿在超市门口磨蹭了好一阵,雨小了些,但并没有停的意思,我只好戴上帽子,快步朝家赶。道路上积水很深,亮晃晃的压根儿看不清楚,我深一脚浅一脚,踩到一个水洼里,鞋子进了好些水,走起来路来咕叽咕叽叫,袋子越提越重,勒得手都紫了,又不能放下来歇。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衣服早已湿了,头上、背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
快十二点,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我们与其说是去陪父母过年,不如说是去完成一桩仪式。因为来去匆匆,根本谈不上陪伴,更谈不上帮他们做点什么事情。
1月24日(大年三十)这天,天气糟糕透了,风呼呼刮着,雨下个不停。一家人上午九点半出门,到了母亲那里已经十一点多了,奉上礼物,先生则摸了摸她床上的被子,问她晚上睡觉冷不冷。午饭后弟媳生了柴火,我们围坐在熊熊的火旁,暖和了不少。不知为什么,我却心神不宁,先生似乎也有点着急,中间看了两次时间。
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跟母亲、弟媳他们告别,动身回新康。在往新康的路上,先生叫我打电话告诉公公,说我们晚上在家吃饭,七点左右,饭菜端上桌来,小方桌上满满当当,很是丰盛。吃完饭,几个人正打算陪公公看会春晚,先生电话嘀铃铃响了:“老徐,今晚八点街道开会,请准时参加!”我坐在一旁,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三十晚上开会,肯定有紧急任务了。
我不敢多问,以先生的性格,能告诉我的事情,不用问也肯定会告诉我,不告诉,那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机密必须保守,还有一种就是事情太突然,他自己还没摸着头脑。从后面的经历看来,当时应该是属于后者。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门开了,他有些疲惫的身子进来,轻声说:“街道开会,部署抗击新冠肺炎的工作,我取消休假了,明天到街道值班。”我心里一紧,马上问:“很严重吗?”迟疑了片刻,先生才说:“武汉是重灾区,因为春节,好些人流动到长沙。另外武汉封城的消息走漏,不少人流动到各地,需要排查。后面我要出去守路卡,街道要我当设卡守点组组长。”可能是怕我不高兴,又低声补了一句:“1月23日,望城已经成立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指挥部,防控工作已经铺开,很多部门都取消休假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说了也是白搭,啥也改变不了。可是,有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像买六合彩似的,他总是运气出奇地好。到哪个地方,难活重活总是少不了他,他总在冲在前面。在部队二十多年,从恋爱到结婚生子,如今孩子都大了,总是聚少离多。他转业到地方了,还是不见人影儿。以前熟悉的朋友私下里笑我,说我像个单亲妈妈。我嘴硬死不承认,实际上心里憋屈得慌。有时两人吵架,我急了,一句话就会蹦出来:“这家里就是个旅店,想回就回!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你干了什么了!”先生自知理亏,用他自己的话圆场,说是“惹不起躲得起”,大多数时候选择默不做声溜到一边去。
初二早上十点半左右,我正在微信群里回答几个养老机构提出的问题。吱呀一声门响,先生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形势不好,有些地方封闭了,商店不能营业,我想事情如果继续发展,下一个封城的可能是长沙,等会我就要回街道,这段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里你们自己安排,现在我们出去备点物资,马上就去,快!”
我们扫视了一下家里还有米油,很快列出一个物资清单,有盐、醋、艾条、酒精、面条、药品等。盐、醋、面条在超市很顺利买到了,艾条和酒精,问了好几家药店都没有,其实这已是预料中的事。因为年前,我去高塘岭街道,大小跑了好多家药店想买N95口罩都没有,医用外科口罩也没有。幸运的我,还买到了两包一次性口罩。酒精等消毒物品,自然一样紧缺。药店里没有酒精艾条,我们要售药员给我们抓几副中药,是老朋友老邬专门给我们开的药方,说是固本扶正,有预防新冠的作用。一看单子,独缺一味防风,药店说,防疫的中药方里,很多都需防风,所以也到处没有货。想到其他药店可能情况更糟,我们只好先抓了现有的九味,缺的防风另外再想办法。接着我们急急忙忙开车去新康老家,要去给公公送些面条之类的食物,到了家里,把东西交给他,交待了两句不要串门之类的话,就火急火燎往回赶。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乡村马路超市,门开着,我进去拿上八九盒方便面就走,差点忘了付钱。还没到家,先生的电话又一次急促响起:“下午两点开会,两点开会!”
这次我们在一起时间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算是春节期间最长时间的一次了。后来的日子,他总是清早出门,午夜才回,利用睡前的片刻时间,还梳理一天的工作,匆匆记下要点和第二天的安排。我想问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具体工作,不知为什么,又觉得似乎是多余的,他即便回答我,也是三言两语。
1月31日(正月初七)上午,先生出乎意料的比前几天晚了一会儿出门。这是从大年三十到现在,难得在家停留的片刻时间,他一边穿上迷彩服,一边揉着因连日劳累有些肿胀惺忪的眼睛,跟我回顾了这几天他的经历。
大年三十晚上,街道全面部署了抗疫工作,铺排了工作力量,按照区委政府的统一安排,初一开始在京珠高速复线望城路口设卡守点,二十四小时轮值,先生担任设卡守点组长。设卡守点的中心任务就是守住进入望城的车辆,查到有湖北牌照的车辆和人员,要么劝返,要么带到指定的地方、指定的酒店隔离。
高塘岭街道同事微信群,是1月31日先生拉我进去的。一打开,立即弹出一条信息:物资紧缺,请大家节约用口罩!
听先生告诉我,高塘岭街道尽管前期在物资方面做了精心准备,但是因为口罩使用量大,酒精之类的消毒灭菌物资也耗用很大,已经有些紧张了。高塘岭街道有不少好人,有些平日里抠抠巴巴的老板,主动把店里为数不多的口罩和酒精等防护用品支援了医务人员,送给了社区,送给了一线的环卫工人。老板们说:这些人最需要,这些东西送给他们最有价值,他们在一线奋战抗击病毒,只有保护好他们,才能保护我们自己,保护这座城市。
先生说:“以前我觉得有些人眼里只认识钱,这次疫情让我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归根结底我们都只是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但是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力量。”
是的,正是这无数普通人的支持,给了先生不知疲乏困倦的力量、不畏艰难险阻的勇气。高塘岭街道同事微信群,每天都会在里面第一时间上传最新工作动态。每天,群里总会跃出几幅他的照片,身材魁梧的他,穿着那一身迷彩服特别打眼。有的是组织开会,他正在认真地布置防控工作;有的是跟社区工作人员一起上户,他正在向群众进行宣传;有的是督促对公共区域进行卫生消毒;还有的是上门排查与湖北人员接触情况。特别是疫情防控全面收紧时,他几乎长期泡在社区。曾在空军某部队担任多年军事主官的他,早已磨练了吃苦耐劳的品格、雷厉风行的作风,转业到地方后更加勤勉踏实、敢想敢干。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劝他悠着点:“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小伙子啊?”他挺直脊背,拍了拍胸膛:“放心吧,我没事。我当了几十年兵,最大的收获就是把这身体练好了!”这倒是实话,先生几十年来一直勤于锻炼,如今依然身体结实,说话中气十足。
2月14日晚上,先生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多,正准备洗漱休息,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老徐,请马上报名单给我,疑似对象要干部一对一服务!”声音很急促,是街道卫计办同志打来的。
“哪个社区,有几户?”
“莲湖社区,6户。”
这六个疑似对象必须马上隔离观察,按照目前的医疗资源条件和卫生健康部门的要求,街道采取的是居家隔离,干部每天必须至少上门两次给对象测量体温,跟踪他们的健康状况,并随时向卫健局报告。
怎么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例疑似病例呢?难道是防控不力,哪个环节出了漏洞?第二天一早,先生马上打电话给卫生健康部门,了解疑似病例剧增的原因。卫健局工作人员告诉他:“是疑似和确诊的标准变了,只要有咳漱、流涕、咽喉炎等症状的都列入了疑似。”“这是为了保险起见和防止漏诊啊,把他们隔离起来,是为了防止扩散的一切可能。”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密切关注对象的身体发展变化,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询问他们有没有生活上的困难等。有个对象家里不太宽裕,原本想等过了年就出去打工,现在被困在家里,愁眉不展。先生耐心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身体,平稳度过这14天观察期,等疫情平稳了,你再出去,挣钱的机会总会有,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现在出去,家里不放心,别人也害怕,万一是新冠肺炎,不知会有多少人被传染,后果不堪设想。”经过先生和工作人员推心置腹的劝解,这个对象终于放下了包袱,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自觉接受隔离。对象家里基本的生活物资缺乏,先生就带着工作人员买好,送到对象手上。有一回,工作人员晚到了几分钟,这个对象着急了,打电话催:“今天还没量体温,我等着你们呢!”他还主动在微信朋友圈发关于新冠肺炎的防控知识,宣传聚会聚餐带来的风险,叫亲戚朋友们不要串门。
最近几天,先生到社区去得越发勤,到得越发早了。
我有些纳闷,今天清早忍不住问他:“现在防疫工作,该宣传的宣传了,该排查的排查了,该隔离的隔离了,消毒卫生社区都按要求做得挺好的,你怎么还老跑社区?”
“你不知道?现在不光是防疫,还要复工促生产!”
“啊,那防疫不是白搞了吗?一复工,人都聚在一起,人员流动也多了,传染的风险不是很大吗?”我担忧地说。
“现在已经2月中旬,因为疫情,经济受到了很大影响,还不复工,损失太大了。”先生解释道,“防疫工作当然更难做,但无论如何,经济不能停摆,只能从复工人员减少聚集,严格登记,体温测试这些方面加强管理,尽量防患于未然。”
说这话时,先生已经洗漱完毕,正在对着镜子刮胡须。这些日子,他的胡须确是有些长了,身上那件迷彩服,比起当年显得宽大了不少。他曾无数次穿着它通宵达旦抢修雷达,征战戈壁大漠,抗洪抢险护路破冰。这件伴随他穿越峥嵘岁月的铁衣,依然英气逼人,正在散发出更加夺目的光辉。
作者简介:
鲁丹,笔名蝶舞江南,长沙市望城区人,中国诗歌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长沙市作协会员。诗歌散文见于《中国作家》《湖南日报》《湖南诗人》《桃花源诗季》等报刊杂志和新湖南客户端湘江频道等网络媒体,诗歌《将母亲的幸福镌刻成永恒的经文》入选第四届华语春晚“欢乐元宵致敬祖国”诗歌朗诵会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