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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永远站在作品的后面——吴昕孺访谈录

作者1990年与戴海先生在黄河边
  
  采访人:刘羊
  受访人:吴昕孺
  时间:2020年5月24日-29日

  刘羊(以下简称刘):昕孺老师好!在你的现代名诗导读专著《心的深处有个宇宙》一书的开篇之作中,你引用了荷尔德林的一句话“作诗是清白无邪的事业”,令人印象深刻。你能谈谈对这句话的理解吗?

  吴昕孺(以下简称吴):荷尔德林这句话可以与孔子的那句名言并读:“《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无论是荷尔德林说的,还是孔子说的,后人都有多种解读。我个人认为,这两句话是人类两个伟大的灵魂不约而同地对诗歌本质的精准界定。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文化差异,荷尔德林的“无邪”指向的是人的神性,而孔子的“无邪”指向的是人的天性。在荷尔德林看来,人如此充满劳绩,唯有借诗歌保存自己的精神,一如女巫保存天神的火焰。用诗歌开掘自己的精神世界,可以让人拥有诸神的素质,从而凭借“清白无邪”的无用达成洞察世界的大用。在孔子看来,唯有诗歌可以解放人的天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句话表达的正是诗歌的超越性。入世出世、人情伦常、自然万物,统统囊括其中。真正的诗境必须通过“无邪”才能抵达,倘若有一点点“邪”,就会堕落成俗世之物。所以,一个人做任何其他事情,或多或少都会约束天性,露出俗相,只有诗歌能让我们“复归于婴孩”。

  儒家乃入世的学问,但在生命的最高境界上与道家相通。道家是出世的教义,同样蕴含入世的神髓:“为无为,则无不治”“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胜人者力,自胜者强”“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皆于退避之中展精进之道。儒道相通,铸就了兼收并蓄、博大宏富的中华文化。中华文化是个老爷子,也是个老顽童:鹤发童颜,不苟言笑,对日新月异的物质世界和技术领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想靠物质和技术打败他,他那些老套招式随时让你拢不得边。汉以后,儒道相通,又加了“佛”,三分天下又水乳交融,在中国诗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中国被誉为“诗国”,称诗为“教”,不是没有道理的。

  作诗是清白无邪的事业。唯其清白,故能面对和审视一切脏污。在这里,清白并不是脏污的绝对对立面,由于诗歌像明镜一样对自然与生命的映照,清白和脏污都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唯其无邪,故能包容和过滤所有邪。在这里,邪并非恶,但邪可以生出恶、生长恶。诗歌的意义就在于,对邪的包容与过滤,能减少和消化俗世的恶。

  刘:2008年,在诗集《穿着雨衣的拐角》出版时,你曾认为自己的诗歌创作大抵有三次自我突破。现在,如果你再次回顾自己的诗歌创作,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吴:《穿着雨衣的拐角》是一本偶然产生的诗集。诗屋掌门欧阳白主编一套“诗屋作家”丛书,嘱我不能缺席。但此前有五六年时间,我因主持《大学时代》杂志社,几乎是弃笔从商,而且搞得身心俱疲,诗歌数量很少,旧作近作搜起来也不过六七十首,所以这本诗集除了新诗,还收录了我平时练笔的古词、随感,以及为一些诗友写的评论。

  这本诗集最值得一看的是欧阳白写的序《我读昕孺:痛关品性》。在书后的跋中,我谈到了“三次自我突破”,其实就是自己在二十余年诗歌创作中的三个台阶而已。我1985年10月开始学习写诗,刚进大学校园不久,被那股浩浩荡荡的诗歌风潮所吸引和裹挟。上世纪80年代的校园诗歌雷声大、雨点大,但浇灌的都是还没长大的小树苗。那时的校园写作谈不上是创作,大多以模仿为主,一是模仿二三十年代以徐志摩、郭沫若为代表的那拨诗人,二是模仿西方和台湾的现代诗。我也不例外,每天把诗当日记写,写了一本又一本,基本上都是模仿作品。毕业后,我有幸参与“新乡土诗派”,开始有了创作的意味。为了矫当时乡土诗中铺天盖地的农具诗、农业诗之枉,我着意在“文化”上下功夫,并取得一些成绩。早几天,与神交已久的著名评论家燎原教授见面,他还说,当年读我的作品,感觉我应该是和他差不多同龄的人。与绝大多数乡土诗写得过实相比,我的乡土诗写得比较虚,但这是我的第一个台阶。“新乡土诗派”随着诗人江堤2003年7月病逝戛然而止,我也因闯荡市场、游走四方,加上一场短暂的爱情,诗风悄然发生改变:口语化,散文化,多了俗世的生活气息,显得更入流,更合时宜。这是第二个台阶。那几年,写作题材多样,风格多元,但数量不多,写得较为随意,水平没有大的提升。随着诗歌的口语化,口水诗泛滥诗坛,诗歌写作成了零门槛,认得几个字的都可以写诗。从2005年起,我参与欧阳白发起的“诗屋”群体,共同倡导“好诗主义”,在这一过程中,开始创作“十五行诗”——比欧洲的十四行多一行,意即破除古老格律、追求内在节奏的自由体,每首诗采用“4-4-4-3”格式,在自由中服从一定的规范。这是第三个台阶。十五行诗的实践,让我巩固了自己诗歌的典雅特质,并找到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这时,我隐隐感到自己将取得真正的突破,就像一粒种子最终破土而出。但十五行诗依然是训练,是寻找,是破土而出之前的蓄势待发,直到提笔写下长诗《原野》的第一句。

  刘:2013年,你出版了长诗《原野》。这部长诗对你的意义不言而喻。我在阅读《原野》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爱伦堡和刘文典的两句话。爱伦堡曾说:“真正的作家从不竭力表现自己,而是努力通过自己来表现同时代人的思想和感情。”刘文典说,诗学无非五个字:观世音菩萨。我感觉长诗《原野》走的就是这个路线,在表现时代上达到相当深度。遗憾的是,《原野》出版以来,虽然出现了《<原野>论》(欧阳白著)这样的专著,但诗歌评论界对于《原野》的阐释发掘显然是不够的。你确定就这样“放心地”把作品交给读者、时间和历史吗?


作者已出版的部分著

  吴:《原野》无疑是我作为一名诗人的标志性作品。我甚至觉得,此前所有创作都是为这部长诗作准备的。但从一开始,我就对一部长诗的读者数量不抱奢望,所以只印了600册。《原野》后来有二十多篇评论,从大学教授到诗人、诗歌评论家再到普通读者,各个层面都有,应该说,已远超出我的预期。《〈原野〉论》既是欧阳白送给我的礼物,也是上帝送给《原野》的礼物。很难用言语来表达这一份相知。

  然而,无论我把《原野》看得多重,或者说,无论欧阳白把《原野》评得多好,都不能自行将它置诸诗歌史的宏大背景中去。《原野》只是一部个人作品,它能否表现时代、能否走进历史,都不由个人说了算,那得时代和历史表态才行。评论家可以随意将一部作品标榜为“划时代”“里程碑”“绝唱”,但时代和历史对任何一部作品都极为严苛。所以,我从不为自己的作品开研讨会,搞首发式,除非是以阅读为主的分享会,我很愿意和读者们一起交流。我对《原野》的满意基于它是我自己最好的作品,是我个人的心灵史。我完全“放心地”将它交给读者、时间和历史,是因为即使读者、时间和历史不接纳它,也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

  爱伦堡那句话说得很好!这个世界上只有伟大的作品才能成就伟大的作家,作家永远站在作品的后面。当下文坛尤其是诗坛的热闹,就在于很多作家和诗人永远站在作品的前面。他们的作品发不出什么声音,于是自己一个劲地发声,还邀约狐朋狗友一起发声。刘文典的奇特诗学,我理解为一种大爱,永恒的、超越的,然而又是日常的、现实的。诗歌必跨此两域,好比一桥飞越天堑;执其一端皆为妄语,如同竹竿扑水,徒掀虚浪。

  刘:我们再说说诗人的自我阐释。伟大也要有人懂。布罗茨基认为,诗人应该有强大的自我阐释能力。最近,我重读了你一些随笔和演讲稿,感觉你就是一个有强大阐释能力的诗人。你为什么不能多做些这样的工作呢?

  吴:呵呵,我们的访谈就是一种很好的阐释啊。不过,我觉得阐释与人方便,又极其危险。我喜欢表达,远远胜过阐释。我读经典也很少看阐释,我读我自己的,阐释是别人读出来的。

  刘:自从投身创作以来,你作为“新湘军”的主将,却一直刻意停留在“文坛边上”。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类似《笑傲江湖》中的莫大先生。这种姿态自然是心性使然。这种心性是怎么形成的?对你的创作意味着什么呢?

  吴:我能成为“新湘军”的一员就很满足了,“主将”这个称呼应该送给为湖南文学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浩明老师、跃文主席、阎真老师、素兰姐以及笑泉、沈念、宗玉、红建等一拨青年才俊。
  我绝非“刻意停留”在文坛边上,而是我的学识、才气、成果使然。我也想到文坛中间去呀,我也在不断努力。 

  刘:30多年来,就诗歌而言,你深度参与过新乡土诗运动,实验了十五行诗,大力倡导好诗主义,出版了长诗,现在又开始创作儿童诗歌。诗歌之外,你更是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随笔、非虚构作品。这是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还是想自成“一个人的武林”,是游击战还是运动战?

  吴:虽然只是业余作家,但我对自己的阅读、创作都有一定的想法,甚至有些执念。我最大的执念,是涉足文学创作的各个领域。很多朋友曾好心劝我专注于一种文体,他们说,如果你只写诗,现在会如何如何,如果只写散文,现在又会如何如何,云云。首先,“如何如何”的内容对我都不是很有吸引力;其次,我了解自己,即便只写某种文体,我也不会“如何如何”到哪里去。

  我曾对一个朋友说,与其说我热爱文学,不如说痴迷于母语。我不是开玩笑。我迷恋汉语,就像那喀索斯迷恋自己的水中倒影,他由此变成了水仙花,我哪怕变成汉语里面的一只土狗子也行。我想知道汉语分别在诗歌、散文、小说中的运行方式,我必须靠大量的阅读和写作来探究这一奥秘。我有时把相同的内容,先写成诗歌,再写成散文,然后又写成小说,仿佛在不同的河流中,我能感受到风格迥异的河床、流速、水浪乃至两岸风景。我还经常尝试用不同的文体表现不同的故事和情绪,好比为一个花盆找到最适合它形状与颜色的鲜花。

  在作家里面,我最喜欢的并非那些擅讲故事的人,而是能改变母语质地的大手笔,比如鲁迅、沈从文、老舍、胡兰成、韩少功、余华,半个余秋雨,可惜没有一个现当代诗人。

  刘:母语是写作者的家园。改变母语质地首先得有母语自觉。记得诗人韩作荣曾经指出:所有诗歌写作者,都将会皈依于母语。照理说,诗人作为语言炼金师应该是最有母语自觉的。像我们熟悉的昌耀、张枣就是这方面的优秀代表。你这份名单里为什么偏偏就没有诗人呢?

  吴:德国汉学家顾彬认为除鲁迅之外的中国小说都很烂,他独尊诗歌。我觉得中国小说没他说的那么烂,诗歌也没他说的那么好。新时期以来,真正有力量、有影响的当代诗人还是“朦胧诗”那几位。北岛前期无疑是中国诗歌的象征,但出国之后诗艺未见长进,散文反而写得炉火纯青。杨炼才华横溢,前期创作过于用力,出国之后倒是学到西方诗歌的长处,找到了自己的突破口。同样砥砺前行的,还有国内的欧阳江河。如果后劲足的话,这两人有可能成为中国当代诗歌的代表。昌耀的整体水准和彭燕郊差不多,都是天赋奇才却被时代耽误的优秀诗人,昌耀现在大热,而彭燕郊渐冷,让人生世态炎凉之感。张枣当然不错,尤其是语言,融贯古今中西,然而英年早逝,气象未成。我很不理解诗坛给予张枣的“哀荣”,那种草率的、拍脑壳式的断语,其实是对中国新诗的戕害。

  如果硬要比较中国小说与中国诗歌,我个人认为,诗歌虽然有很多足以比肩欧美同仁的作品,但整体上不如现当代小说所抵达的水准。中国诗人的“国际影响”多为自我炒作,距离真正的大诗人还远。中国现当代小说,鲁迅就不说了,沈从文、老舍、莫言、余华、韩少功、残雪等,都能独树一帜,与此相匹配的诗人个体,不说没有,也极为罕见。

  我曾揣摸顾彬先生抑小说扬诗歌的心态,无非两点。一是他和中国当代诗人的关系更紧密,也确实阅读过不少优秀的中国诗歌;二是他有可能压根儿瞧不上中国当代文学,于是先将表现更好的小说暴揍一顿,再讲几句诗歌的好话,谋点小小的平衡。不过,顾彬说中国作家的中文不好,这个观点我颇认同。不仅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更甚。我主编两本诗歌年选,发现为数不少的“著名诗人”连简历和诗观都写不通顺。


上世纪80年代湖南师大朝暾文学社两个副社长:王续文和吴新宇

  刘:你的《我为什么泪流满面》写出了一个孩子对于土地的神性认识,是非常好的儿童文学。这条路子如果开掘下去又是一部大作品。你同意这个说法吗?

  吴:我很佩服你,在我“浩如烟海”的“大作”中特别注意到了这篇不足八百字的短文。它写于2008年初,发在我的天涯博客“昕孺阁”后,被《读者》杂志2008年第6期转载。这篇小文章有两条线索,一条正如你所言,是一个孩子对土地的神性认识,人类打的井其实是大地的伤口,井水是大地的血液;另一条则是孩子在成人难以理解的孤独与敏感中成长,他对父亲的爱,对死亡的畏惧,对成长夹杂着期待与恐慌的心理。这两条线索正是对“我为什么泪流满面”的回答。

  童年是每一个作家写作的“金矿”,既是源泉又是归宿。我的写作也和童年分不开。我写过一些少儿视角的短篇小说被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结集成《旋转的陀螺》;小长篇《牛本纪》即将付梓,这是我第一个专门面向儿童的作品。随后,我就写出了几十首儿童诗,可以说,是童年唤醒了我诗歌创作的激情与灵气。我家敏华的眼光很高,常挑我作品里的刺,但她对我的儿童诗赞不绝口。我哪怕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她呀!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我关在家里,不禁想起,我们小时候和多少动物之间发生过刻骨铭心的故事啊!和现在这个必须带孩子去动物园才能看到动物的年代完全是两码事。于是,我拿起笔,开始写一组以动物为主题的“童年系列”短篇小说,现已完成8篇。计划写个10-12篇。未见得是大作品,至少会是一部有趣的作品。35年的创作,让我维持着这样一份薄薄的自信,不过分吧?

  刘:我观察,现在的少儿题材诗歌,可以分为孩子们写的诗和写给孩子们的诗。孩子们的诗虽然技法简单,但是往往在想象力和陌生化上更胜一筹。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你的少儿题材诗歌前面有参照物吗?

  吴:孩子们写的诗,“技法简单”是因为他们稚拙,“在想象力和陌生化上更胜一筹”是因为他们天机一片。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悖论,人往往在天机一片的时候,却还没学会足够成熟的表现方式;当手里拥有足够的表现技巧时,又早已天机泯灭,灵气尽失。所以,我们看到:孩子们写的诗尽管好玩、好笑,却很难成为经典;成人写儿童诗,则要不空洞说教,要不抽象抒情,很少有真正扣人心弦的作品。“写给孩子们的诗”的最大问题在于,成人大大低估了孩子的审美能力,他们故意放下身段和架子去“低幼化”“稚龄化”,结果弄巧成拙。

  我认为,最好的儿童诗还是应该由成人写出来,而不是由孩子写出来,就像最好的乡土诗不是农民写出来的,而是由逃(脱)离农村和农业的那些人写出来的。逃离农村的人心里装着乡土田园,腕底自会流露出无限乡愁;一个成人倘若葆有童真童趣,笔端就会梦幻出片片天机。你去读张战的《小橘子》、金美铃子的《牵牛花》、贾尼·罗大立的《做一张桌子需要一朵花》、李少白的《没有说再见》……就会深刻感受到这一点。它们用纯然的儿童视角和儿童话语,表现的却是孤独、离别、死亡、感恩这样的重大命题,没有沧桑感的儿童写不出来,混迹俗世、遗失了童心的成人也断然写不出来。

  是故,少儿题材诗歌的参照物永远只有一个:童真童趣。

  刘:《月亮打开了自己的银袋子》确实有货。这组诗歌的非凡之处在于童年视角的哲性思考打破了成人思维定势,呈现了一个全新艺术世界。比如,《鸟儿飞去》中鸟儿和子弹的同构,《鹿》中鹿类回忆录和人类文明史的戏剧反讽,《空瓶子》中“废弃物”和“小小的神”的统一,《独眼巨人》中这位独眼巨人的“矛盾综合体”意象,都令人回味再三。在内部结构上,这组诗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是叙事驱动,好处是使阅读变得浅易,不足是节奏容易冗长,语言冲击力变弱。不知昕孺师怎么看?

  吴:虽然我说过不要低估孩子们的审美力,但儿童阅读和成人阅读之间的差异又是不言而喻的。湖南卫视有档节目叫《寻情记》,这个节目有个特点,不断重复人物之间的对话。为什么?因为它的收视群体是中老年人,尤以老年人居多。老年人喜欢念叨,容易遗忘,不断重复就起到强调作用,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俗话说,老小老小。儿童同样喜欢重复有趣的东西,他觉得有味的故事你讲一百遍他也听不厌倦。因此,写给儿童读的作品必须把节奏慢下来。以我的儿童诗创作经验,窃以为,叙事驱动是表面的,其本质是一种游戏驱动,用诗歌的方式和他们玩游戏。《鸟儿飞去》写的是乡下孩子玩得很多的弹弓,《空瓶子》呈现的也是一种游戏心理……这二十首诗,几乎每首诗都蕴含着游戏。但既然是诗歌,又不能只写游戏,或者只写游戏的一面——诗歌是一条这样的曲径,它引导孩子循着游戏,不同程度地领会自然的粲丽、万物的相依以及生命的无常。

  由于叙事是由游戏推动着,所以,真正优秀的儿童诗不会使阅读变得浅易,而是使阅读变得多元,变得富有层次感。就像李白的《静夜思》,三岁小儿都能背,也明白啥意思,但四十岁的背井离乡者读了会流泪。节奏是慢下来了,但不能冗长。任何时候任何文体,冗长都是病。高明的重复绝不会带来冗长,重复本身就是一种修辞。高明的重复也不会让语言冲击力变弱,你觉得变弱了可能是因为两种情况:一种源于作者——这首诗没写好,无法传递给读者某种童趣;另一种源于读者——他没有用一个孩子的态度来读它,里面的童趣他感受不到。

  但你提到的这两点,对我和所有儿童诗写作者,都是及时、坦诚的鞭策与警醒。我非常感谢,并将继续努力。


作者上世纪90年代初与诗人、师弟陈新文合影

  【来源:二里半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