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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诗会《诗人阵线》(一) 远人:诗十首

  高音
  

  我总是唱不了高音

  那些能唱上去的

  我都暗暗羡慕


  就像早上那只鸟

  总在我窗口亮起嗓门

  它有一个高音的区域逐渐打开


  我暗想我永远都发不出

  那种嘹亮的、高亢的、野蛮的、疯狂的

  令人听见后就不可能遗忘的声音


  我发出的

  总有一种虚无

  所以它总是低沉,还有一些黯淡


  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我只拥有这一种声音

  它始终伴随我,不用我去学习


  我总在虚无里发现某种沉重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沉重从何而来

  它们好像不知不觉就进入我的胸腔


  我现在到了一切都不可更改的年龄

  我希望还能继续低声地歌唱

  像午夜最后一只鸟,发出看见月亮时的声音


  2018年4月16日夜



  我想倾听宇宙深处的声音
  

  我想倾听宇宙深处的声音

  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处

  只有黑暗在混浊地旋转


  我久久地凝视

  想着我们很可能就来自那里

  来自看不见的彗星,它携带着充足的水


  宇宙里没有声音

  或许有,只是从未被我听到

  宇宙里遍布的石头偶然会碰撞,燃起一场大火


  我很想听见黑暗最深处的声音

  轻微的一响

  类似一张纸发出的折叠声


  我折叠了无数语言

  我用手指移动这些语言

  把它们一个一个写在纸上


  我凝望着宇宙

  只是在夜晚,那些无边的空洞

  不知是如何聚集起我的目光


  宇宙里没有一种声音

  或许宇宙不需要语言,它只

  需要某种凝视,引燃它看不见的炸裂


  然后是流星、灰烬

  然后是更混浊的旋转

  然后仍是我的凝视,犹如化石的样子


  2018年5月28日



  有时我会看见一些幻影
  

  有时我会看见一些幻影

  它们不断重叠,像很多人交叉走动

  但留下走动前的影子


  我该上前和哪一个说话

  他是他自己,转眼又不是他

  旋转的地球上,空间在一个个裂开


  有人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

  这点很重要,你是谁,这点很重要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是谁这点很重要


  于是我让那些幻影继续移动

  我睁大眼凝视他们,像凝视真相和谎言

  然后我闭上眼,在白天的黑暗里,凝视我自己


  2018年5月30日



  平静
  

  不存在的说法

  是一个人可以忍受

  最彻底的孤独


  身边没有人了

  只有树叶、云朵

  只有一张书桌


  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

  封闭的文档里

  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字


  它们填满日子里

  最狂野的部位

  也是最要害的部位


  一切看上去平静

  这不能强求的感受

  将由写作带来


  平静可以捅穿

  写作时的孤独

  可以捅穿镜子


  让抬头凝视自己的人

  看见身后的局部

  和不可知的全景


  2018年6月22日夜



  入夜时的云
  

  散步时看见这些云

  在变黑的天空垂得很低

  我在街道上停下来

  看着它们不断覆盖远处的屋顶

  有人曾经问我,“喜欢晚上的云吗?”

  “喜欢,”我回答,然后不知为何叹息

  然后感到很莫名的悲伤

  有人曾经有所觉察,“你为什么悲伤?”

  我低声回答,“不知道,或许我没有悲伤。”

  然后,我低下头陷入沉思

  但沉思并不能稳住我的幻想

  那个对我提问的人已消失了很久

  我知道,我知道,回忆与现在

  中间隔着很长的路

  路不是消失了,而是躲在某个地方

  或许就在那些发黑的云里

  在入夜之时,它们继续陪伴我的沉思

  只是现在,沉思已使我不再幻想

  那些云聚集又散开,像一些回忆

  像一些地球旋转时甩出的碎片

  像一条走廊,有人可能已经回来了

  沿着天空里那块发亮的瘢痕

  也沿着这一首音色低沉的诗歌


  2018年6月24日夜



  失眠
  

  很久都睡不着

  我看看时间

  已经凌晨三点


  我摸索着起来

  点燃一支烟

  烟头在黑暗里发红


  这是唯一的闪动

  在整间房的黯淡里

  它是唯一的亮点


  我既没有喜悦

  也没有悲伤

  我只是睡不着


  我不想开灯

  也不想读哪本书

  我只是在黑暗里坐着


  或许此刻

  不会有另一个

  同样失眠的人


  在远处想和我对话

  此刻雨声轰鸣

  河流样涌进窗口


  于是我感觉

  我和整个睡去的世界

  仍保持激烈的联系


  2018年6月25日凌晨



  火山湖
  

  这行星上总有令人惊诧的事物

  我们都看不到它的形成

  看不到它的过去和未来

  譬如火山湖,也许在亿万年前

  它就到达它的起点,然后

  不断尝试自己的各种变化与前景

  或许,它找到过更离奇的形状

  为了匹配这原本就令人惊异的星球

  该如何描述星辰和宇宙

  该如何到达完美,所有的艺术表达

  不一定深奥,但全部都很艰难

  艺术交给我们想象力,仅仅是艺术

  事物本身不具有想象,事物只是形成

  这恰恰是我们眼睛所见的一切

  它形成了,亿万年前的火焰熄灭

  被烧焦的泥土变成褐色,地下水冒出来

  涂上天空的颜色——天空有最美的颜色

  让我们凝望时,获得艰难里的宁静

  所以它和艺术无关,和思想无关

  它只是存在,让我们理解存在的真实与非凡


  2018年6月27日



  过去的一次旅行
  

  我时常会想起过去的一次旅行

  在无边际的泥土上面,落日显得无比沉重


  它奋力捶打地球,在犬牙交错的山峰

  用身上濒临绝望的光线,剑一样戳刺


  地平线勒紧我的脚,我只能站着凝望

  然后,我进入整个世界变黑的过程


  我记得那个时候,方圆十里没有人烟

  地球变成平的,山峰被加深的黑暗覆盖


  然后,我感觉世界在全速后退

  在无边的黑暗里,全部退入我的胸腔


  除了风,我耳朵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除了自己,我再感觉不到任何别的存在


  直到现在,我仍然在黑暗里沉浸

  我仍然总觉得有种神秘,值得我去倾听


  2018年7月2日夜



  我每天走同样的路回家
  

  我每天走同样的路回家

  这使我恍惚觉得

  我每天都走在我的昨天


  其实我很想从昨天

  一直走回到我的过去

  我想认真地看看它,抚摸一下它


  我知道我的过去已经死了

  但它奇怪的没有留下尸首

  也没留下让我能嗅到的气息


  我总觉得我没有任何变化

  围住这条大街的每幢房子

  和天空的云,都没有任何变化


  日子流逝,我的很多想法变了

  我慢慢有了回忆

  慢慢有了一些思想的影子


  它们跟在我脚后,在鞋跟下

  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它们使我一天比一天走得缓慢


  好像我不觉拖住了一些沉重的事物

  或许,我要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今天究竟有什么走进了我的生命


  2018年7月6日



  存在的焦虑
  

  确定无疑,我心里有一股焦虑

  它在我内心最深的地方波动

  所以我总是凝视着自己

  我想知道它的形成和将产生的后果

  我回想我度过的岁月

  回想我经历的挫折和失败

  回想我生命里自以为重要的时刻

  ——没有它们,我不会成为今天的自己

  可我不知道,我和今天构成的关系

  是否牢靠 它是否也构成我和世界的关系

  我惊异的是,我总像没有进入世界

  它身上有成千上万块石头,有激动不安的大海

  在它皮肤上长出不计其数的植物和动物

  我的确不知道,我和它们能互补出一些什么

  我在它们之外,它们在我之外

  我日复一日在地球上行走

  觉得我越来越是一个陌生的旅行者

  我既没有心得可以告诉他人

  也没有获得一个真理安慰自己

  我每天都背着旅行包,我每天都希望

  我能在包里塞进一些认识

  但它至今空空如也,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从来没设想,我和世界

  最终只交换彼此的冷漠


  2018年7月9日夜


  作者简介:远人,1970年出生于湖南长沙。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有诗歌、小说、评论、散文等数百件作品散见于海内外百余家报刊及数十种年度最佳选本。出版有长篇小说《伤害》《秘道》《预感》,散文集《河床上的大地》《真实与戏拟》《新疆纪行》《寻找光明记忆》(与人合著),艺术随笔集《怎样读一幅画》(再版更名为《怎样读一幅西方画》)《有画要说》《画廊札记》,人物研究《凡·高和燃烧的向日葵》,诗集《你交给我一个远方》等,主编出版《21世纪的中国诗歌》《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丛书)。曾获湖南省十大文艺图书奖和广东省有为文学奖·诗歌金奖等多种奖项。现居深圳。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