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闲愁

　　

　　朱栏写成绝句，向白石的韵脚押去

　　绿色满树，清溪的快递

　　不知要寄往何处

　　茂盛春梦里，泡几枚潦草人迹

　　如酒中之蛇，游走于

　　剧毒与沉醉的缝隙

　　愁一闲下来就比花更美，比水更湿

　　比云更散漫。以愁为秤

　　故乡只有二两，却是最沉重的事物

　　河滩是冬日露出的一片肩胛骨

　　荷衣斜披，蒹葭薄命

　　万物有如散珠

　　水褪去丰腴，满额鹅黄的大地

　　霎那间变得风回雪舞

　　擦白，南岸的一排榴齿

　　你云髻高挽，让群山环伺

　　像宜嗔宜喜的丫鬟

　　踮足而立。花信藏在

　　她们如影的衣褶里。你每走一步

　　都有一朵蓓蕾

　　找准自己在枝头的位置

　　3. 村庄

　　

　　巴掌大的村庄也是江山

　　有鹅帝王，有鸭大臣，有鸡公主

　　有春风的课堂和暴雨的战场

　　有草民、花匠、各类鱼肉百姓

　　还住着萤火虫这位行吟诗人

　　天天打着灯笼，却找不到走出村子的路

　　村庄有盖碗茶的律法和水烟筒的权杖

　　有青梅、竹马，洒满月光的童谣

　　有河流的史记，鸟鸣的文章

　　以及堪称豪华的池塘音乐厅

　　还有时光的碎瓷片，拼成

　　一只粗糙而又坚固的、打不烂的碗

　　碗口大的村庄，柴禾茂盛，百物奋兴

　　狗吠不出半亩地

　　炊烟四起，万里皆于指掌间

　　村庄不是故乡，不是驿站

　　它甚至不是这首诗的标题，而是

　　整个祖国，是我足迹所至的每一个地方

　　雨是清明的软骨

　　卡在怀念的躯体里，沙沙作响

　　潮湿的床上，春天

　　翻来覆去。阴魂挤破了

　　梦的门槛

　　她用池塘、湖泊端茶倒水

　　每一张杜鹃花的椅子

　　都坐着一个盛装的祖先

　　石落地，龟磕头

　　群山作揖，阴阳接通

　　坟墓裂开一条缝

　　两只蝴蝶飞呀，飞

　　雨不能停，清明强撑着

　　祖先的那口气，直到

　　万物荣茂如纸钱

　　他才在一缕炊烟中走远

　　小时候，我爬到树上

　　拆毁过一个鸟巢。然后

　　兴奋地看着一群归鸟

　　围着那棵树不停地翻飞

　　并发出声声凄厉的悲嗥

　　四十年来，那群失巢的归鸟

　　始终没有离去。它们

　　围着我不停地飞呀

　　飞呀。直至重新长出一个鸟巢

　　而我的全身早已枝繁叶茂

　　这片穿着盔甲的乡野

　　你的敌人在哪里呢

　　两千年前，这里可能是古战场

　　有失败的英雄，以剑刎颈

　　厮杀声埋没于草丛

　　热血根根竖立，在风中起伏

　　你矛戟不销，盔甲未卸

　　仇恨与冷漠内化为高层建筑

　　那厚厚的玻璃墙——这个时尚的古人

　　现代的怪物，全身闪闪发亮

　　把战场和墓地

　　打扮得如此迷人

　　小时候，认为它是世界上

　　最大的河流

　　它水草丰美，远胜过教科书里的

　　词句，何况里面还藏着

　　螃蟹和蝌蚪

　　五月的洪水，像从远方跑来的

　　猛虎。我们拦也拦不住

　　它们继续跑向

　　远方，留下腐烂的河滩

　　和万物倾伏的痕迹

　　原以为这是一条

　　故乡的河。然而，故乡无法收留它

　　它也留不住故乡

　　日复一日，它在明月的镜中

　　由少年变成老者

　　天地空旷，如打水的竹篮

　　一只鸟永远盘旋着黄昏。晚上

　　它住哪儿呢？它的眼里有一艘船

　　一会，船不见了

　　只有船的记忆依旧在缓缓航行

　　8. 青羊湖

　　

　　船划破湖心的时候

　　我看见浪涛下面

　　那黝绿的肝胆。附近住着

　　树根、瓦片、青铜

　　和幽灵般的鱼群

　　那荡到远处的每一抹涟漪

　　都是一个我们无法够到的传奇

　　如果我跳下去，将会栖息在

　　哪一条碧波的枝上

　　将会变成一只

　　什么形状的鸟，唱出

　　可以把夕阳骗入水中的歌声

　　暮色的大船将我们撞翻。这一夜

　　我们被迫沉迷于水草，与星星游玩

　　作者简介：吴昕孺，诗人，读书人，写作者。分别毕业于罗岭小学、路口中学、长沙县九中和湖南师范大学政治系。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集、长篇小说等著作20余部。现为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书评委员会理事，湖南教育报刊集团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