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我恨

　　恨人说我是娇小姐

　　即使被围困在秧田中

　　也要跟农村孩子一样

　　插秧插秧插秧，顶着烈日

　　后来我忧，长时间地忧

　　忧我在人群中会认不出自己

　　一个很难记住别人面相的人

　　只记得表情，后来才知道

　　有一种病叫脸盲症

　　现在我终于学会笑了

　　不是假笑，是那种忍痛含泪的笑

　　如果碰巧遇到你在愤怒

　　或者在哭泣，请你原谅我

　　就像原谅冬天怒放的梅花

　　我曾有诗，说:

　　活着而且痛

　　这感觉像文字一样真实

　　当遇到太多不真实的文字

　　我的痛加深了伤口

　　活着的身心成了筛子

　　筛子是不说话的

　　只在筛动中默念：把该留下的留下

　　该漏掉的，就漏掉吧

　　谁把你的光彩偷走了？

　　看着你越来越不像你

　　我时常慨叹：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你说一个那么帅的人被你害成这样

　　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哈哈！

　　是吗？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一恍惚

　　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我们的相遇如闪电

　　咔嚓击碎所有的黑暗

　　然后，我们就有了自己的家

　　有了一个很快就长大离开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不可阻挡地流过

　　我们的头发也一根根不可阻挡地白了

　　其实早就发现黑暗还在那里

　　只不过，我们把自己变成了灯盏

　　在你眼里，我还像不像原来的我呢

　　你从来不问：谁把你的光彩偷走了

　　永泉媳妇抱着小孩

　　见我走来，说：喊伯伯

　　我说：要喊奶奶

　　孩子大瞪着眼不做声

　　待我走过几步

　　后面传来清脆的一声

　　——阿姨！

　　我扭回头

　　永泉媳妇一脸笑地说：

　　他叫你阿姨呢

　　看来经过孩子鉴定

　　我这是扮嫩成功了?

　　我的步子变得轻盈起来

　　庆幸世界多了一个妖精

　　自从有了“故乡”的命题

　　我就拽着意念的缰绳

　　仿佛寻找失踪的老屋

　　又像在追赶奔走的云

　　在幼年的背篓上捉住出生地

　　又跟着童年的赤脚走出家门

　　青春的火曾烧到阳关又折回来

　　羞涩的花在水塘里像是在潜泳

　　表格里的民族和母亲的口音相持不下

　　身份证的住址与父亲的面食背道而行

　　细细的田埂闪着骏马的身影

　　汤汤的河水响着大海的涛声

　　缰绳啊你绷紧，我的故乡无法固定

　　像涌动的思绪，又像不羁的灵魂

　　妈妈躺成了一座江山

　　这江山不能倒啊

　　不是说倒驴不倒架吗？

　　这可是您的名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真的不假

　　医生都感叹：没想到啊

　　骨密度比我的还好呢

　　那是！退休后不进医院

　　进公园，没少晒太阳

　　旁边看病的小姑娘也夸您了：

　　奶奶，您的头发好漂亮啊！

　　妈妈，不过是江河有点堵塞

　　经络少了活动，所以疼痛难忍

　　不过是草木枯焦、花叶凋落了一些

　　您这起伏的山峦还壮阔着呢

　　妈妈，您就是我的江山

　　这不就是您所期望的吗

　　一直以来我都想逃离您

　　还恨您，甚至找不到幸福感

　　现在，我终于明白

　　您的雷电，您的风和日丽

　　您的霸道，您的运筹帷幄

　　都是九十年的岁月熬成的

　　您现在就是一座宝库

　　我要守着，好好地守着

　　把您的宝贝一件件保养完好

　　细水长流，江山不老……

　　偷运过多少渔人

　　窥探过多少花开花落

　　你，仍是我的同谋

　　芳林一路，美梦一生

　　把云活成鹭

　　把树活成莲

　　把纷乱的世界

　　活成桃花源

　　我的莲就是你的蛇

　　我的鹭就是你的鹰

　　桃花源是你的远方

　　我就是你的诗

　　沉默的时候我在说话

　　喧嚣的时候我在修炼

　　我们的连接不需人看见

　　直到崩塌的那一天

　　即使是世界崩塌

　　莲也会碎成树叶

　　鹭也能散成云片

　　在一瞬里，我们一起涅槃

　　作者简介：杨亚杰，笔名雅捷，女，常德市文联调研员，文创二级。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曾任《桃花源》杂志主编、市文联专职副主席。诗文散见国内外多种纸媒、网媒和选本，出版诗集《赶路人》等四部。诗《蔡桃儿》镌刻在中国常德诗墙，《好想丝弦妹》等多首歌词被谱曲演唱或播出。作品曾获丁玲文学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群星奖等。参加《诗刊》社第七届“青春回眸”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