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在细雨中漫步，

　　就不知道有一种潮湿的抚摸

　　怎样经过你的发梢，脖子，

　　并且将凉意持续地向你传来。

　　如果你不曾在大雨中奔跑，

　　就更加不知道雨中的绝望。

　　那年我和妹妹在暴雨中狂奔，

　　只是为了逃避母亲的追赶。

　　多年后我们才知道，雨水

　　已经替我们免除了惩罚，

　　她只想带我们回家。多年后

　　我们才理解一场雨的意义。

　　此刻，我坐在靠窗的桌前

　　窗外的雨正把我手中的

　　茶泡到合适的温度。我想

　　如果一个人从不曾走进雨中

　　雨声就只能永远空虚地

　　在他的背后响起。而写诗，

　　就是一个人躲进雨中哭泣！

　　舞台上，小狗们灵活地穿过圆环

　　三只猴子一边骑单车，一边向你招手

　　一只熊化名成熊大，站在圆球上

　　连两只东北虎，也学会了在地上打滚

　　孩子们连连发出惊异的欢呼声

　　太可爱了，这些从笼子里走出的动物

　　和他们在电视和绘本上看到的一样

　　此刻变成现实，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不知道，一个动作的完成

　　动物们可能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锤炼

　　在一次表演结束以后，它们才能

　　领取垂涎已久的香蕉、苹果和牛肉

　　孩子们欣赏的是他们的童真世界

　　成年人联想到的是自己的境遇

　　工作人员向孩子赠送五彩的荧光棒

　　向大人收取展示生活真相的费用

　　周末上午，当你想放松放松

　　到菜市场转悠，准备做几个拿手菜

　　感叹生活还是充满乐趣时

　　其实菜贩凌晨三点就去进货

　　为抢生意，还和隔壁大吵一架

　　当然，生活对谁来说都一样

　　当你熬夜赶制出一份绝妙的文案

　　交到经理手里，其实他的目光

　　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也就五秒

　　它们和菜摊上的菜叶没什么两样

　　当然，生活对谁来说都一样

　　当经理统筹好全部设计和印刷

　　精致的宣传单发到行人的手上

　　路过的菜贩接过就扔进垃圾桶里

　　它们和你被否决的文案没什么两样

　　酒，浅浅地尝一点就好了。

　　多了，就会脸红，心跳加速，乱语。

　　有一点儿微醺又清醒，刚好。

　　赶路时，遇到相识的人。

　　浅笑一下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不必打听。神会，心领，刚好。

　　深夜里，突然想起一个人。

　　浅浅地想一下就好。深了，就掐灭烟头。

　　拉上被子，酣然入睡，刚好。

　　这尘世辽阔，人心幽深。

　　不必把烛火都用完了，把每条路走尽

　　快到了，就转身，刚好。

　　一人于山中独坐

　　如果够轻，就是一棵草

　　如果够重，就是一块石头

　　如果再坐久一会儿，坐上一百年

　　就是脚下的一抔尘土

　　如果再洒脱一点

　　放下山下的世界与满腹的心事

　　就可以让这副皮囊在此腐朽

　　像一片树叶，从树上自然地飘落

　　林子的缝隙里

　　阳光这件黄昏留下的遗物

　　你就可以独自一人认领

　　状态：液体。味咸。

　　主要成分：来自血液中的水分。

　　功用：可消毒，杀菌。

　　产生条件：疼痛，伤心，委屈，喜悦。

　　总产量：人均64.7升。请酌量使用。

　　有的人，过早已将泪流干，

　　有的人，从不掉一滴泪。

　　性情与命运使然，都是自由的流露。

　　但也可作道具，甚至成为武器。

　　有时恰到好处，有时并不管用。

　　具有一定的欺骗性，甚至能骗过自己。

　　但毫无疑问，它始终都是

　　串联一生悲欢喜乐最晶莹的珠子。

　　在景点拍过照，和朋友合过影

　　也通过这种方式攀附过名人

　　从来没有和父母照过一次相

　　这些年，我们像一个窝里的鸟

　　在各自的天空忙碌，然后回窝

　　从没有想过要一起挤进镜头

　　没有一张合影，共同的回忆

　　却是那么清晰：因为这种亲密

　　所以不必刻意留下影像？

　　现在，我们站在摄像头面前

　　母亲的手不知所措地整理衣角

　　父亲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们带着的隆重的仪式感

　　让我猛然一惊：总有一天

　　我们之间将是这张照片的距离

　　我还是愿意活在照片之外

　　活在彼此的瞳仁所取的景里

　　合影，潜意识都是悲伤的预习

　　他们带我来参观他们的新居。

　　后面是一座满头葱郁的山

　　前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鸟鸣可以将目光带向很远处

　　这里显然是一块风水宝地。

　　门牌已经竖起，但还是空白

　　篱笆围起的双拼别墅里

　　只缺两副上好的木质床具

　　余生已安定，身后有去处。

　　了却了这辈子最后一桩心事

　　父母愉悦地绕着墓地晃悠

　　像藤条上的瓜果，等着脱落。

　　进入中年

　　

　　从今以后，岁月基本可以对折

　　此前，在长大，读书，成家，生子

　　此后，要育儿，养家，教书，变小

　　上坡和下坡，每一步都有对应

　　走来和走去，每一步都成定数

　　站在中年的山顶，有时我想往回走

　　变回那个在山谷走失的小孩

　　有时又想快步往前，在另一面山谷

　　走成那个等候我已久的老人

　　不管是往回还是往前

　　都隔着一样斜的坡，一样密的树林

　　隔着一样的山水，无尽的风尘

　　一遍一遍，爱上这日渐陈旧的生活

　　爱上用旧的水杯，和里面凉下来的茶水

　　爱上用旧的毛巾，和里面隐藏着的泪水

　　每日清晨，一遍一遍将头发梳理整齐

　　将落满灰尘的皮鞋擦拭干净。一遍一遍

　　等待新的灰尘落在它们身上

　　每日黄昏，一遍一遍数回家路边的榕树

　　月光落在身上，清洗我起伏的心绪

　　一遍一遍，押上喜怒哀乐的韵律

　　一遍一遍，研习何时耳鸣，何时头痛

　　一遍一遍，爱上这日渐衰退的肉体

　　也熟悉了自己无法抗拒的命运

　　一遍一遍，看他人渐次登场

　　有的浓妆有的淡抹，有的短留有的长驻

　　一遍一遍，再也没有不能容忍的情景

　　一遍一遍，用认识的仅仅几个汉字

　　写这些小诗，不是说得太浅，就是太短

　　一遍一遍，看它们在光阴里默默消逝

　　作者简介：易翔，湖南岳阳人，现居广东东莞。在《诗刊》《星星》《作家》《山花》等刊物发表诗歌若干。获“《星星》诗刊年度校园诗人奖”、“东莞文学艺术奖”等奖。著有诗集《世上的光》《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