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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诗会《诗人阵线》(十九)任白:诗十首

  复活让我停止死亡
  

  我的指节敲击那些铭文

  创面粗糙的铭文

  泉水一样渗出血液的铭文

  是谁把异世的咒语刻在里边了

  喊声暗哑

  钝钝地击打我的腹部

  一串紧追不舍的回声

  如同石头里蜷曲的魂魄

  紧紧地抱着一个干缩的吻

  直到今夜

  记忆复活了一把刀子

  粗钝不堪的刀子

  在时间的墙面上

  重新刻录那个故事

  直到今夜

  故事复活了一个人

  被时间掩埋的人

  在创口的凹痕里爬了出来



  一个消息
  

  时间说未来没有时间

  但星系外边还有星系

  你的表情变了

  像冬天灰蒙蒙的早晨

  失去对食物的渴望

  去年夏天那些人来过

  热烈的人

  残酷的人

  在沙滩上和露台上

  闪亮的眼睛和皮肤

  被芬芳的酒液施洗

  你知道好生活应该拥有的一切

  都曾来过

  但未来有没有一间小屋

  收留它们的影子

  这是一个重要的消息

  你想知道

  这是一个关于援军是否会来的消息

  你想知道



  我们说再见
  

  我听见身体在时间的槽里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一万面丝绸的旗子捂住嘴巴,然后撕裂

  有些血肉被毫无征兆地留下来了

  那些史官,手指苍白地挥舞着镊子

  大广口瓶像先贤祠一样幽深

  像官修的正史在神位上端坐

  你呀,这么多冤死者谁能数得过来

  只能互相忘记,体贴地给后来者留出胃口

  明天,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而我们说再见,再见

  新的血肉懵懂而又勇敢

  新的旅行将串成亿万个沉默的珠串



  夜读
  

  傍晚,一本旧书敞开着

  宽阔的驿道回到罗马

  好吧,维吉尔

  你已经睡了

  在凯旋的人马座旁边

  还有但丁

  残酷的游历止步于那年夏天

  但她的长裙还在你的诗行里飘荡

  那些门关上了

  泪水和口水

  制造的很多个雨季

  都过去了

  那些锁孔锈蚀不堪

  有时你听见里面似乎还有声音

  但无法确定

  祝福或诅咒

  是否还活着

  是否还能像一片积雨云

  降下热泪

  驱策我们的表情

  当历史的石头滚下山坡

  谁能阻止西西弗斯的尸骨

  不被碾压成一卷

  不安的经文

  是的,唯有逝者

  才能窥见和平

  灵魂的风暴

  终于优美地平息

  像一片橘红色的叶子

  枕着下一个春天

  安静地睡着了



  无题
  

  你知道我难以长久忍受贫困

  像过去那些勇敢的人

  只在来世和牺牲的荣耀上下注

  不,现在我想要一杯酒

  和一个木质的窗台

  和一个默片一样淡棕色的黄昏

  和一个手机另一端的人

  和一些精美食物的图片

  有时候我需要一台车

  在远郊的土路上闲逛

  还需要一间每次酒后都能找得到门的房子

  熟悉到不开灯就能摸到床铺

  睁着眼睛就能看见梦的样子

  在每一个风雨交加的时刻

  能用浴室的雾气包裹自己

  莲蓬头喷洒晶莹的箭矢

  让我在颤抖中死去活来

  这一切足以让我活到明天

  保持一定的续航里程

  微笑所用的能耗

  不足以让我瞬间死机

  没错,这些卡路里和多巴胺

  是你和王小波、聂鲁达一起给我的

  是我珍爱的食物

  几乎每天都能出现在餐桌上

  这就很好

  真的很好



  那些不肯死去的夜晚
  

  那些夜晚捧着一支蜡烛

  掌心的河网里血液开始解冻

  你说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长夜将尽

  谁还会掩饰我们的慌乱

  谁还会鼓动泪水对你的侵犯

  谁还会纵容烛火对你容貌的涂抹


  沉睡终于窥见自己的愚顽

  用十支香烟自焚

  用一串呓语求生

  但我们仍不知道

  在亲吻中能做些什么

  但我们仍不知道

  在欢爱中能做些什么



  信
  

  那封信一直没有写完

  雷雨交加的傍晚

  我去房顶值班

  那里有个巨大的伤口

  看得见星星的伤口

  如今被爱情出卖

  和夜雨撞个满怀

  在雨水中我感觉不到哭泣

  感觉不到泪水颤抖的羞愧

  就那样站在那里

  站在长信的半途

  站在无人接收的地方

  信总是形单影只

  夜晚的洋面上

  一只纸帆就那么出发了

  投奔沉没的道路

  而我留在码头上

  留在天井敞开的伤口里

  留在星群雪崩般的坠落中



  一次死亡做不了什么

  ——纪念王小波逝世二十周年


  一次死亡做不了什么

  就像一个冬天

  扣押洪水

  以奔腾的姿势一动不动

  二十年过去了

  更多死亡众声喧哗

  你沉默不语

  数不尽的诗歌

  和数不尽的哭声

  没有暗示溪水的流向

  没有宣誓春潮的力量

  我只能找到你的眼睛

  在一个郊外的小酒馆里和它对视

  一瓶烈酒抵得过一个时代

  一场宿醉淹没所有昨天

  然后呢

  饮者散去

  餐桌上只留下你的杯子

  深得如同一眼古井

  我们都错过了亚历山大的大火

  错过了托勒密的谬误

  历史欠我们很多场葬礼

  缓慢而又庄重

  足够熨干所有血泪

  让活着的人感到明朗的安慰

  但它总是不动声色

  迅速删除死者的户籍

  让屈辱成为一种燃料

  坐在冬天的怀里

  越烧越冷

  我怀疑那些星座里的密语

  是虐恋者为你留下的

  残酷而又深情

  而你顽皮地笑着

  像死过一百次那样笑着

  说未来是银子的世界

  当热寂降临

  大批死亡汇流成河

  向着未知的海洋

  奔腾歌唱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我看见你在另一个城市

  独自一人吃晚餐

  你割破的手指伸进酒杯

  搅动,接着把酒液一饮而尽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孤寂的地方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

  船长把自己捆在桅杆上

  但一个海妖也没有出现

  海平线遥远得让人心慌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空旷的地方


  雷暴捣碎分水岭的时候

  我正在另一个大陆旅行

  不远的地方战火重燃

  和平协议像多角爱情难以宁息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无措的地方


  我泡在酒吧的下丘脑里

  基因组狂躁不已

  它们彼此拷问

  想知道癌细胞在哪个夜晚突袭国家电台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癫狂的地方


  我在去北极的路上停了下来

  有人正飞往火星

  更多的人飞往冥界

  我抱着自己的里程表彻夜难眠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恐慌的地方


  我已经有些老了

  但体内幽禁的那个少年仍在叫骂

  那么多黄昏在排队领取街灯

  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哭累了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世界上最倔犟的地方


  噩梦正路过两千年后的一座城池

  厌恶地在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怪物

  巨大的头颅像雷达一样惊恐地旋转

  仍然没有发现频率相同的信号

  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

  寄到所有你在的地方



  天路

  ——夜读《朋霍费尔传》


  荣耀而又危险的隧道

  在一个不可撤销的夜晚

  引燃圣徒沉睡的语录

  在天幕上静静燃烧

  热切的眼睛

  从来不曾睡去的星座

  冒犯我们,和我们

  漏洞百出的睡眠


  时间总是辜负热血

  辜负绝世的孤勇

  一个落寞的骑士

  锦衣夜行

  比唐·吉柯德还要愚钝

  比使徒路德还要热忱

  去敲那些福音尚未敲开的门

  去探访庞贝一样沉寂的街区

  那些牙齿还在

  但嘴唇和应许杳无踪影

  冻土层没有藏好那些信件

  我们只好寄望腐殖质

  有一天幡然悔悟

  绕很远的路

  去一个我们困守的春天

  从草尖探出头来

  吻我们冰冷的脸

  一遍又一遍

  吻我们僵硬的脸

  一遍又一遍


  作者简介:任白,1962年生于吉林省吉林市,媒体人,诗人,发表诗歌小说近百万字。现任吉林省新文化报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