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火车，是在很快生活里的快

　　想起原来的火车，是在很慢生活里的快

　　原来被装上火车的感觉，要去的那个地方

　　非常期待，因为远和从来没有去过

　　扒着车窗看外面，一路的期待，都成了

　　一路的参照，钻过山洞瞬间，如同换了天日

　　坐在后面车厢，在拐弯时，都能看到车头

　　坐在前面车厢看后面，车尾甩得跟不上

　　火车过了黄河，突然看到麦子黄熟了

　　以北方的时令看南方，节气的道岔搬不过来

　　一路的慢，是一路的看和欣赏，心闲下来

　　慢慢地咀嚼，吃进胃里的山山水水

　　现在的动车唰的一下，想看经过的地方

　　长得啥样，终点就到了，心省略得空空荡荡

　　撒了一个谎一样的蓝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有雨

　　我在心里做好了下雨的准备，上街也没上

　　更远的街。挑着有树冠的地方走

　　一片片树叶拼凑起来，头上递过来了一把伞

　　云被风吹来了，又被风吹走了

　　有要下雨的意思，但意思里的雨始终没下

　　我的心里干燥得打了个喷嚏

　　仰望天空的蓝，像被刚才的云擦过一样

　　在天空下面行走，习惯了天空的高和不准确

　　下不下雨，是天空开会决定的

　　但落实下来，总落不到该落下去的地方

　　今夜，我离人类和家很远

　　包括亲人，在睡去和没睡去之间

　　我的醒是暗蓝色的火焰

　　像星星燃烧在天空，距离上完成彼此的对话

　　披着一件世俗的衣服，早已被

　　虫鸣声叫出的露水，一丝一丝地渗透

　　寂寞是郊外，或比郊外还远

　　孤独剩下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没在身体里边

　　我加入了我的游离和虚幻

　　最远的一棵草，始终站着自己的青

　　而黄的一天就站在青的门外

　　大地的马车，一到秋天就拉着自己的黄

　　也拉着自己的空，从撕开的云的

　　缝隙，大雁排好队形，还念似地穿过

　　野花开过的山坡，被高压铁塔

　　一步一步迈过，野蜂从一个山坡，蜇到了

　　另一个山坡，山坡梦见未来的野果

　　可能是提着灯笼的山里红，护送着脚印下山

　　我的牙齿酸得几乎站不起来了

　　初秋的山路上，许多颜色的叶子在变幻着

　　看一片美丽的叶子，就掉下一片美丽

　　经历的丰富难以叙说，掉下来本身就是叙说

　　叶子的位置，早晚都会交给风的

　　没有长叶子是空的，叶子掉光了也是空的

　　空是风走过以后留下来的形状

　　未来的山坡，鸟的影子稀少，但肯定有鹰的

　　翅膀，风中一动不动地划着十字

　　如同上帝出现了，或鹰的眼睛代表了上帝

　　鹰看到了哪里，就等于打扫了哪里

　　一起出发了，不一定同时到达

　　心里的想是颗种子，被鸟叼到了理想的高度

　　扔下就是种下，有可能发芽

　　一只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能

　　决定自己的长大，不知道的天空

　　始终被不知道决定着，一只鸟从翅膀出发了

　　不承受未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一只鸟和另一只鸟，想到一起的远最近了

　　想不到一起的远，也最远了

　　天空的蓝，经过砂纸一样的干旱，鸟的信心

　　打磨得没有一座山和山上的云

　　有翅膀就有飞翔的里程，心里的里程和

　　实际的里程，哪个能飞翔到天黑

　　遥远又遥远的月亮里，留下自己住过的影子

　　蹲在墙根，阳光把我照耀出来

　　又从我折射到大街上，照耀到了别人

　　大家从屋里走到大街上，把身后放在了身后

　　有的人活着，就是想不断忘记自己

　　过去的地址有挂在墙上的信箱吗

　　天空下的小雨，向日葵的大叶子擦着玻璃

　　门缝里露出的眼睛，外面的世界看得更大了

　　观察在观察，和窥探隐私是两回事

　　有人照直走，有人拐弯了，蹲在墙根

　　想起父亲，我的衰老一下赶上了他的当年

　　父亲是当年最小的人民，我继承了他的血液

　　流淌到现在，我就成了现在最小的人民

　　我的性格不拐弯，多像他挑水的样子

　　直来直去走在胡同，一直找到认定的家门

　　生活，就是每一天

　　我没有想好怎样地生活，就生活了

　　跟着别人后面，在别人走过的

　　地方，我接着走下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地方

　　每一天都从开始走向结束

　　而每一天的结束，未必有新的开始

　　我是藤蔓上结出的葫芦

　　悬挂在剖出两只瓢的形状舀水的途中

　　葫芦是瓢生长的脚印，一边走

　　一边挂满日月星辰，我手上拎着怕丢的时间

　　尽量藏在离心跳很近的地方

　　熟悉的人，有的离开熟悉的地方走了

　　有的还在熟悉的地方熟悉着自己

　　生活就是一只鞋，脚迈出去了，鞋子跟上了

　　有时脚迈出去，鞋子却留在了原地

　　树叶是互相追赶的鱼儿

　　流淌在风中，鳞片是它们受伤时留下的

　　脱离了几片的鳞，相当于

　　自己积攒的碎银子花丢在路上，买到的流水

　　按照水的规律，从高流到低

　　水在深处藏起漩涡，漩涡旋转出的力量

　　一点不小于历史上小人的作用

　　文化用筛子筛着丰收，从成熟中筛出了干瘪

　　被风高高地抛起，落不下来

　　河水继续流淌，冬天也流淌在冰的下面

　　鸟是鱼，一只只飞到树上

　　天空阴了，或风起云涌，闪电的树种在地上

　　闪电是上帝的意念，结出果实

　　像树上的桔子，落在了端起的盘子里

　　我住在我的隔壁，我要看我

　　在一首诗中，轻轻一读，就把自己读了出来

　　两堵墙之间的巷子很深

　　而走过，一忽像贴在墙上，一忽像从墙上的

　　砖缝里找到自己。我们的影子

　　有时离开我们，有时又穿在我们身上

　　衣服像一件扎在腰上的灵魂

　　老院子里的老房子，往往在中午的时候

　　里面寂静得像没有时间的走动

　　普遍的困，普遍的打盹，普遍的阳光晒弯了

　　路上的指针。笼子里的蝈蝈

　　叫得屋檐拐不过弯，像居住在这的性格

　　那个年代的中午，我渺小得很

　　面对许多理解不了的事情，一再茫然

　　墙也顺着天空往上生长

　　我坐在墙的阴影里，向日葵看到了墙的外面

　　向日葵是颜色的病，单薄的黄

　　开出的那种相思，干枯了还能剩下几钱

　　作者简介：于耀江，吉林省梨树县人。吉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作家》等几十种报刊发表作品若干。已出版诗集《末之花》《于耀江抒情诗选》《个人风景》《危险的细节》《花间》，散文集《青青木栅栏》，随笔集《诗人与情人》。多次入选年度《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最佳诗歌》等多种选集。获第三届吉林文学奖诗歌一等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学创作中心聘任制作家、吉林省作家协会第八届全委会委员、四平作家协会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