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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诗会《诗人阵线》(七十二)|谈雅丽的诗

作者:Pixabay

湖南诗歌学会诗人大展(5)

谈雅丽的诗

  
  溪水的画布
  

  光阴是一张可以折叠的画布

  我相信,是寂静创作了这座峡谷

  它把深黛的背影,投射进清澈的溪水

  

  是溪水,打开一座村庄的呼吸

  在春光明媚处,转绿的枝丫在风中轻摇

  一点淡黄,淡青,淡红,淡绿

  铺垫了缺席的荒蛮

  我听见河流之声响动,破败的民居在夕阳中苏醒

  牛羊归圈,峡谷深处寄住的人家升起炊烟

  

  有一方鲜艳的围巾,摇曳着山村的记忆

  拐弯处一双牛眼,瞳孔里藏着已逝的光影

  有一声鸟叫,杜鹃或是喜鹊在远处鸣唱

  嗓子里含满的清亮水声,它使一幅山水画

  在淡淡的暮色中复活

  

  如你所见,亲爱的某——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注:引号语自冯至诗句《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巅》

  

  
  金黄狮子
  

  有时候我们观看江上落日,满江波光

  疑是龙鳞铺江——

  

  有时在平原,一笔笔画一头金黄的狮子

  巨大的穹顶,转瞬即逝的铜锣在敲响

  有吼声,潜伏四面八方

  

  有时行驶在高速路上山峦起伏

  一轮红日跟随我们,从东到西

  直到星月出生,在蓝丝绒的天幕上闪烁

  

  我们漫不经心说话

  想过一生拥有执着之心

  消逝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次轮回

  

  我们从一处生活赶往另一处

  追逐那不可能拥有的永恒之物

  我们曾望向对方,眼里盛满夕阳

  想到落日如同深爱

  有着短暂又令人心碎的

  ——金红

  

  
  菱角屋
  

  从雪峰山回转,导航将我们引向迷途

  沿镇德桥乡道去童年寄住的小镇

  路旁哗啦作响的,是一排怀旧的欧美杨

  沿湖水岸,十里荷塘

  见一方湖水,腰盆里划来一个采菱农妇

  

  “十元三斤,刚刚起水的嫩菱角”

  她的手开裂,菱角刺伤露出几条血线

  今秋最后一批菱角堆满了腰盆

  老菱角上炉火煮熟,嫩菱角拿到镇上

  价廉物美,卖得很快

  

  她随身携带一杆小秤

  可以在上帝的果园里随时叫卖

  天已渐晚,她压弯腰挑起整筐菱角回家

  闪光的湖水拴着她的菱角屋

  

  菱角展露着青硬的外壳

  内里却藏了乳白的甘甜

  

  
  天色渐晚
  

  天色渐晚,我们在回家路上

  我开车,母亲坐后排座

  

  她一直听着我和姐姐的谈话

  健康是第一位的,她说当然

  要好好锻炼,多吃蔬菜,她表示同意

  过年后关掉诊所多休息

  她犹豫地点了点头

  

  最后姐姐说:“只有你好好活着

  我和妹妹才能得到

  真正的幸福!”

  

  四周漫无边际的油菜花田

  春天香浓美好,令人无比眷念

  在反光镜里——

  我看了母亲和姐姐一眼

  她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暴风雪
  

  这样控制自己,索然的一生

  修行阳春白雪的天空,不动声色的镇定——

  

  我有额外的时间去往深山

  乌云在山谷聚集,大风把玻璃吹得哗哗乱响

  深夜我打开窗帘,看见暴风雪正袭击群山

  一只巨手拼命敲门,想闯进我的林中木屋

  

  面前一座峭壁,枯坐于冷冽的大雪之中

  仿佛神在怒吼,咆哮……

  他宽大的衣袍里,装满几世的怨叛

  

  谁会收拾劫后余生的战场

  唯有参道的僧人一言不发

  只在黎明大雪中,化为迎面站立的一尊巨石

  野兽了无踪迹,被风雪声掩埋住一切

  

  受控于自然的宏大之力,我和整个人间

  直到次日,才被雪后更大的寂静叫醒

  

  走到门外,我迎接一个明净如雪的清晨

  有多少痴心与迷恋,激情与追求

  谵妄与疯狂,燃烧的欲望——

  在我身上,再度出现一场永不停息的暴风雪

  

  
  夜是一匹幽蓝的马
  

  姨妈老得厉害,妈妈看见她七十多岁的姐姐

  说话含糊,走路蹒跚,头发银白

  并不像前些年,她俩在院子里斗气

  说狠话,她一甩手从此一去不回

  

  后来十年,她们没有一个电话,没有见面

  湛江、常德,距离使她们决定相互忘记

  

  当姨妈从火车上下来,看见她妹妹就哭了

  随身的箱子里装着姨父的骨灰

  

  也许是她携带的死亡使亲人获得了和解

  她俩在夜色中手拉手地哭泣

  不再为过去斤斤计较——

  

  站台边一座低矮平房,房边种着青翠的蔬菜

  清冷的光线流了一地

  使那天的我恍惚觉得,夜是一匹幽蓝的马

  

  
  青野之乡
  

  蓦然想起我爱过的你,想我从田野回来

  你故意躲避着我

  让我感到十分痛苦

  

  你穿深蓝短袖,阳光下满脸温和如水

  如果我回头看你,你会不知觉露出

  紧张和尴尬

  

  想起翠绿稻田,我把田埂越拉越紧

  只有铁轨令人眩目地延伸

  将我送向了远方——

  

  从此后我假装忘记了你

  故乡的临湖小镇在梦里回荡

  摇动的水柳,圆脸铜钱草

  整日下个不停的细雨啊……

  

  从此后我每次做梦,都想问: “你,爱过我吗?”

  每次你默不做声,漆黑的眼睛

  就像故乡远逝的——青野之乡

  

  
  斑斓之虎
  

  病室的中午,我曾梦见一只斑斓之虎

  在我的体内缓缓走动

  它有金黄的凶猛,也有黄金质地的温柔

  

  我奢侈地梦见爱,梦见在某个地方

  他和我携手并肩地走在秋风乱卷的街头

  在不为人知的病室角落

  我会为怎样的人生际遇放声恸哭

  

  人群总是把我推向寂没,牵我之人

  我该怎样细述一生,该怎样用倒叙的手法

  描绘我在四十四病室一颗踉跄的心

  用此刻,一个人他可能对我施展的全部柔情

  

  我不必被谁安慰,我强大到足以打败自己

  我的软弱,深植在黄金之虎的斑斓体内

  

  我在清醒的中午数着大楼向阳面的玻璃

  从镜子两侧审视自己不全的人生

  我还数我身上的暗疾,内伤,疤痕

  以及不可救药的暗

  

  众多亲眷,来用一丝简单的爱唤醒我

  因我越拉越紧,越拉越紧

  ——系在我和命运之间

  那根微弱的细线

  

  
  有如水草
  

  我有随波逐流的天性,湖边小镇生活十年

  如一株沉水的苦草

  叶片碧玉,早已习惯白天浊重

  夜晚清澈的水声

  

  我和十里铺的渔民一样

  依赖河汊沟港,野蒿青芦生存

  相信巫师、蛊毒和水域里存在着

  不知名的鬼怪

  

  我生活,饮尽了鸟语和湖风

  当我穿过堤坝,融入人声沸腾的集镇

  在波涛与雨点交织的音符里流浪

  是否如乐谱不经意的那一逗点,并不重要

  我用笔渔猎,识得人世确有尘埃一样的慰藉

  及悲凉

  

  感受湖水的清澈刺骨,我也领受过它

  丝绸一样的光芒

  我有幸拥有鸿毛一样轻小的幸福

  有如水草,涨水时--

  我拥有着一百亩湖面的富饶

  退潮时,只剩一百亩湖面的空旷孤独

  

  在水中,我身体同时含有双重的深渊

  一重为深爱,一重疑为污垢……

  

  
  给我一座临水古镇
  

  就请给我一间乌瓦木壁,临水自照的

  老屋,靠着澄碧的沅水

  

  给我左邻撑船人,沧桑阅尽的淡然和蔼

  右舍洗衣妇,她手腕上戴着骨刻银镂

  给我山前青石板,山背入云梯

  还请给我沉沉的栗木舸--

  弯在木楼--幽静的水边

  

  请给我岸边的古樟、茶舍、柳线、溪响

  三二闲游人,催促小楼春风一夜吹来

  那眼神温暖的,至爱宿敌

  给我遇鳞则鱼,遇羽则鹰的梦境

  给我你的,让人活下去的温柔触摸

  

  就请给我一座临湖古镇吧!它清澈

  空旷、安详,倒映于如画江水

  给我恍惚、怅惘、三千弱水,在画中

  看不见你的身影,听不到你的声音

  唯有一江清寂的流水,照见了

  天涯--

  永远不能相见的命运


  作者简介:谈雅丽,湖南常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常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36高研班学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曾获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台湾叶红女性诗奖、东丽杯鲁藜诗歌特等奖、湖南省第二十八届青年文学奖等。曾在《诗刊》《新华文摘》《花城》《星星》《诗探索》等刊物上发表诗歌,并入选多个选本。出版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河流漫游者》(湖南文艺人才“三百工程”丛书),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获第十届丁玲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