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obert Stokoe

小北的诗

　　羡慕青海的牛羊，可趴下来喝水

　　羡慕青海的牛粪，可离天那么近

　　羡慕高原上的夕阳，闪着金光，可以停在一只羊奇怪的犄角上

　　羡慕青海湖

　　我有多欢喜，山野里的花朵就有多欢喜

　　我有多寂静，天空就有多寂静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头牛

　　它奔向我

　　踏碎浅河里的浪花

　　他越过野花，又让一些花朵浪花般绽放

　　她三条长满黑毛的腿上，脚踝处

　　缀满了新奇的白云

　　那条仍然全黑的腿，不为所动

　　亦不知所措

　　踩着一万头牛狂奔的草地

　　奔向辽阔

　　星月入怀，便有了人间往事

　　每一个人的心，都是被刨制过的盐湖

　　一截铁轨

　　一直延伸至无边的远方

　　往前去的是你

　　回来的是我

　　无数的人在脚下，白，在复述白

　　盐，从自己的伤口跑出去

　　又跑进自己的伤口

　　等到山川冷却，我还舍不得走

　　我褐红的体温，还停留在茶卡冰冷的铁轨上

　　夕阳像一大片牛粪

　　落入湖泊

　　想要投宿的人，还在赶路

　　每一户牧民家都只亮着一盏灯

　　群星也一样

　　世间有被节约的光和暖

　　他们焚烧牛粪取暖

　　归圈的牲畜们挤在一起

　　它们拥抱，天空像湖泊一样

　　山峦呈现人间起伏

　　一辆载着牛粪的货车刚则启程

　　走累了，会选一个地方停下来

　　天黑，会闭上眼睛

　　夜色笼罩四野，我们躺下来数星星

　　我牧的羊群，屁股上没涂上小北的标记

　　群山驮着驼峰，也不敢往前走了

　　仅留一条巴音河，还在流淌

　　我不能带着我的草原，和千万潮湿的牛粪，去流浪了

　　我不能带上你，带上这浓稠的夜色，去远方了

　　夜有多富有，就有多贫穷

　　头上长出犄角，眼睛里长出湖泊

　　抚琴吟诗的南方人

　　心里还忆得多少江南

　　走近一头牦牛。他长衫，黑发

　　让我想起我乡下的道士

　　那么多牦牛，在山谷为草木做着法事

　　一生要吃多少草，才能轮回成一个诗人

　　一生要写多少首诗

　　才能轮回一头牛

　　黄沙大雪般

　　落在那，常年不化

　　落日迷失在风沙里，身披袈裟

　　像是要远行的玄奘

　　我不能追它了

　　坐在滚烫的沙里，我一直忍住不哭

　　怕，这万里黄沙，哭着哭着，就化了

　　一个福建人，60岁没见过雪

　　在青藏高原，第一次，抱着大雪痛哭

　　到雷音寺时，外面的槐花落满一地

　　钟声响起

　　槐花又落了一层

　　槐花落在我的肩上，我没有去拍

　　进去见菩萨

　　像身披着大雪

　　上到鸣沙山，我还在想

　　那个在寺里遇见的，尼姑的头

　　一直喜欢浑圆的事物

　　我终于能理解，那么多光秃秃的沙丘

　　为什么不去填埋月牙湖

　　早上六点四十七分，诵经声传至

　　我，沙漠，朝阳

　　我们皆在寂静里

　　突然就有了界线

　　风像一条蛇一样咬住我

　　祁连山是一条

　　长城是一条

　　在更远的天边，天和地如上了拉链

　　拉上了

　　我扣扣子，扣到脖子下的时候，又摸了摸我的咽喉

　　摸后颈上的七寸

　　一个人按住嘉峪关，长城还在抖

　　祁连山的头发白了

　　下了嘉峪关，我还在想，要不要和这个世界和解

　　我要回到我的乡下，把泪流干

　　作者简介：小北，本名罗舜，土家族人，出生于湖南省桑植县。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周刊》2019年度诗人。诗歌作品散见《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刊物。著有长篇小说《向小北向北》，诗集《马桑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