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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之读史(十四)| 多尔衮死后做了二月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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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七年十一月,摄政王多尔衮率诸王公贝勒,出猎边外古北口。不料,时值壮年的多尔衮,弯弓立马不住,跌落受伤,十二月初九在喀喇城病逝,享年三十九岁。死因有多种,一是他刚从侄儿豪格家夺回姨妹子,又从朝鲜王室纳了一房公主美少女,纵欲太多,体力超支,此说正史都有证明。二是他前不久膝盖受伤,打了不该打的石膏敷治,感染加剧,遇冷风受寒而剧痛难忍,此说见谈迁《北游录》。三是有人认为多尔衮擅权,激怒诸王而死于预谋,那也是权斗的猜测。

  多尔衮死讯传入京师,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天子顺治帝窃喜,他虽对皇父摄政王积怨在胸,但没有喜形于色,仍诏令天下臣民易服举丧。顺治帝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俱缟服,迎灵柩于东直门五里外,跪奠三爵,哀天恸地。《清史稿·世祖本纪》记载:“丙申,丧至,上亲奠于郊。己亥,诏曰:‘太宗文皇帝升遐,诸王大臣吁戴摄政王。王固怀撝让,扶立朕躬,平定中原,至德丰功,千古无二。不幸薨逝,朕心摧痛。中外丧仪,合依帝礼。’庚子,收故摄政王信符,贮内库。甲辰,尊故摄政王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多尔衮画像

  下诏之日,为十二月二十日,顺治帝大加褒奖多尔衮“至德丰功,千古无二”,成就大清入主中原,大义让位先帝幼子,今薨,依“中外丧仪,合依帝礼”。第二年元月,顺治帝再次强调“追尊故摄政王多尔衮为成宗义皇帝,祔于太庙”。同时,将多尔衮元妃博尔济吉特氏追封为敬孝忠恭义皇后,以其嗣子多尔博袭爵和硕睿亲王。

  孰料,事情再过一月,荣辱巨变。《清史稿·世祖本纪》又记载:“己亥,暴多尔衮罪于中外,削其尊号及母妻追封,撤庙享。”

  多尔衮的身后荣辱,都发生在“己亥”这一天,前后共计六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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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皇家且久在最高权力中心,多尔衮即便再有周公辅政之志,也曾是两度帝位的主要竞争者之一,自然对帝位有觊觎之心、不甘之念。其在摄政期间的种种表现,也证明了他专横擅权,虽不在帝位却紧握实权,这必然招致诸多王公贝勒和一天天长大的皇帝的非议和猜忌。

  幼主登基,以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济尔哈朗告诫群臣,凡事要先请示睿王,上书要以睿王为首,这是济尔哈朗的一种客气,却被多尔衮视为退让,以摄政王之尊独掌“刑政拜除,大小国事”(《沈阳状启》),后来又提出“盈庭聚讼,纷纷不决,反误国家政务”,一改太宗朝的诸贝勒管部院事务制,各衙门办事须先奏摄政王制,彻底架空排名其前的济尔哈朗。后来,多尔衮以何洛会计,将济尔哈朗与豪格扯在一起,罗列罪名,将济尔哈朗降爵为郡王,真正退居其下,外出领兵。

  为了整垮最大的政敌肃亲王豪格,多尔衮先派其追剿最强悍的张献忠义军,原本是设个陷阱,不料豪格过关斩将,建立奇功。多尔衮索性以几个微末事件,小题大做,给豪格弄了一个谋逆大罪,先幽禁,再折磨致死,最后霸占了肃王府的财产,强娶了豪格的妻子做王妃。

  为了在诸王之上,多尔衮拟好叔父摄政王的名号,强迫顺治承认。为名义上的一人之下后他仍不满足,打起了凌驾于皇帝之上的主意。先是逼封皇叔父摄政王,后是干脆要做皇父摄政王,同时将胞弟多铎也封叔王德豫亲王。如此一来,最高领导人不再是皇帝,而是他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高居皇父摄政王的尊位,发号施令,弄得顺治帝后来回忆:“于时睿王摄政,朕惟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大事,朕既不预,亦未有人向朕详陈者。”(《清世祖实录》卷八十八,顺治十二年正月)

  君主专制的政体,可怜的皇帝却只是名义上的元首,职事坐朝听政、祭天祀地。摄政王除了临朝执政外,主宰一切,甚至出行的护卫、仪仗、车舆、宫室,都与皇帝御用规格相当。这自然让日益懂事、成熟的顺治帝心有不甘。当然,按幼主尚未亲政、亲王暂代摄政的分工而言,多尔衮并不全算违规操作、违法乱政。只是多尔衮摄政日久,贪恋皇权,欲望膨胀,让少年天子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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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巨石被搬开,顺治帝虽然还在喊“朕之初心,本欲于摄政王归政之后,优礼酬报,不意王中道捐弃,未遂朕怀”(《清史列传·多尔衮传》),但他已摩拳擦掌,充分展现出在折磨中历练出的权谋之术,甚至主动对多尔衮势力以退为进,安排亲政释权的诸多事情,以备不久以喷薄之势来清算多尔衮的罪行。

  顺治先是起用与多尔衮无牵扯的堂兄弟满达海、博洛与尼堪管理六部事务,稳定朝纲。同时,派多尔衮的亲信大学士刚林收缴摄政王印符,象征着收权亲政。那些遭受多尔衮排挤的王公勋贵,纷纷站到皇帝一边,成为最强劲的倒睿派。

  大局已定,放开手脚。顺治帝先以最高规格追尊多尔衮夫妇来稳住多尔衮旧势力,然后拿多尔衮的胞兄阿济格投石问路,以其谋逆下狱议罪,同时抬升原来遭多尔衮压制的两黄、两白和两蓝六旗。此招一出,顺治帝站在众山头之上,一览谁是自己的忠实拥虿,谁是还在嚣张的对手羽翼。

  多尔衮的最得力的帮手、新任议政大臣苏克萨哈、詹岱等,倒戈首告故主私藏御品陪葬等罪,而原来从两黄旗出来附逆多尔衮的谭泰、何洛会、刚林等遭到诛杀。原以构陷莽古尔泰谋逆而得太宗重用的冷僧机,与太祖侄子巩阿岱、锡翰,内大臣西讷布库等,迎合睿王,乱国政,下王大臣鞫实,并诛,籍其家。

  郑亲王济尔哈朗迅速出手,拉拢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联合内大臣追论多尔衮的罪状:“昔太宗文皇帝龙驭上宾,诸王大臣共矢忠诚,翊戴皇上。方在冲年,令臣济尔哈朗与睿亲王多尔衮同辅政。逮后多尔衮独擅威权,不令济尔哈朗预政,遂以母弟多铎为辅政叔王。背誓肆行,妄自尊大,自称皇父摄政王。凡批票本章,一以皇父摄政王行之。仪仗、音乐、侍从、府第,僣拟至尊。擅称太宗文皇帝序不当立,以挟制皇上。构陷威逼,使肃亲王不得其死,遂纳其妃,且收其财产。更悖理入生母于太庙。僣妄不可枚举。臣等从前畏威吞声,今冒死奏闻,伏原重加处治。”

  清算多尔衮,是与多尔衮同祖父母的堂兄济尔哈朗一生最大的贡献。满达海是代善第七子,博洛为阿巴泰第三子,尼堪为褚英第三子,和顺治帝一样,都是多尔衮的亲侄儿。在权力较量下,他们早已淡薄了亲情,甚至要对自己的堂弟或亲叔多尔衮开棺鞭尸,宣泄他们的愤恨和所受的压抑。对此骨肉倾残的现象,早在顺治继统之初,镇国公艾度礼就说:“今虽竭力从事,其谁知之?”(《清世祖实录》)

  艾度礼因为当初反对幼主继位、二王摄政争权而被济尔哈朗、多尔衮携手处理,而其言,未必不是预知二王最后命运的谶语。虽然济尔哈朗协助顺治快速清算了多尔衮的所谓罪状,得到了“叔和硕郑亲王”的进封,但在顺治亲政、乾纲独断的岁月,他也只能分享免去朝贺、谢恩行礼的虚荣。作为一种历史的教训,顺治选择后世之君时,皇家亲王不再被指定为幼主摄政,而是对辅政大臣的一种制衡。

  纵观少年天子顺治帝,能如此老成地处理经历大型宫廷政变之后的纷乱朝局,无疑是在久经压抑中走过来的一位精通权谋、善应权变的成熟政治家。故意大利籍传教士卫匡国在《鞑靼战纪》中说:“这个皇帝虽然年轻,但一开始治理国事就表现得深谋远虑,受到各个阶层、各个集团的赞扬,胜过了头发灰白的最有才智的大臣们。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傀儡了,在处理政务方面也表现出惊人的判断力。”

  本文选自《清史不忍细读》,向敬之著,华文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作者简介:向敬之,独立书评人、明清史学者。曾任出版社、报社文史编辑十多年,书评、随笔散见《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南方都市报》《新民周刊》《上海证券报》等。出版有《细说康熙:王朝纷争六十年》《明史不忍细看》《清史不忍细读》《现场与背后》和三卷本《敬之书话》等。《大清定局》《明清破局》《康熙奇局》《雍正迷局》《极简大明史》《极简大清史》等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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