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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就是友谊——草树访谈录

草树与诗友在一起(左起草树、吕德安、柳向阳、赵雪松)

  
访谈人:奉秦林
  受访人:草 树
  时 间:2019年4月

  奉秦林:我们只在一个饭局上匆匆见过一面,所以对您算是知之甚少!假如想要了解你的生活,您会如何介绍自己呢?

  草 树:我出生在乡村,有幸赶上了高考改革,1985年大学毕业去了株洲,做过技术员、工程师、企业管理科长、副厂长,1992年下海以后先后办过化工厂、塑料厂,1997年进入房地产业,直至2010年。和这个时代大多数房地产从业者一样,受到利益和权力斗争漩涡的裹挟,我也去过看守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受难,是生活的不幸,却是诗之大幸,因为除了身体和精神,舌头也受到教育,从而能够自觉实现一种苦行禁欲式的管辖。批评家胡亮说,“草树的遭遇如此丰富,丰富到罕见,更罕见的则是,此种丰富的遭遇,却没有让这个诗人四散于野。遭遇,生活,现实,还促成了诗人在美学上的断腕。”(当代诗•面孔(65)|草树))他说得非常中肯。

  奉秦林:您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开始写诗的?请谈谈最初的写作情景。

  草 树:写诗是从大学开始的。我当年考分比较高,本来填报西安一所大学,父亲说西北那个地方,饭都没得吃,你表叔在那里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他就跑到县教育局把我志愿改到湘潭大学。至于专业,我是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裹挟到化学领域来的,其实我文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在大学受到《旋梯诗社》的氛围和彭燕郊的大名影响开始写诗,最初是模仿徐志摩、泰戈尔,写的东西很幼稚,和现在的年轻人出手不凡可不能相比。

  奉秦林:您是何时出版您的第一本书的?

  草 树:2000年,《旋梯诗社》几个好友相邀出了一套丛书,由彭燕郊老师作序《走向远方》。这本书的出版,让我重新开始诗歌写作。


  奉秦林:您如何定义自己?

  草 树:我年轻的时候就期待去社会历练,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选择了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但我此生无悔。我现在就是一个站在人群中人们不认识,却保持自我清醒的人。人们不知道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们如果成为我的读者,就能从的诗中发现,他们一个倏忽而逝的表情所透露的内心,都被我识破了。

  奉秦林:您觉得什么是友谊?

  草 树:诗就是友谊。友谊从根本上讲就是人与人,人与物和物与物的亲密关系。诗的本质实际上就是在语言和世界之间建立某种亲密性的联系。在这个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人和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在商场追随我多年的许多人,如今都没有了联系,即便原来看起来亲如兄弟。越是看起来亲如兄弟的人,越有可能在你背后捅刀子。因此只有诗,能够重申人和世界之间的友谊,在不相关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而在此间显示的语言的亲密性,正是诗的语言的魔力所在。

  奉秦林:在这么长时间的生活中,哪一个地方对你意义最为深刻?为什么?

  草 树:我在贵州呆了四年,广西呆了八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苗族侗族聚居的黔东南:凯里。当我带着马克•吐温小说里描述的那些去西部的淘金者的激情第一次到达凯里,那里一个朋友介绍的当地人以大碗米酒、苗歌、长桌宴接待我,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豪爽,淳朴,热情,侠义。尤其是这两个民族,是热爱歌唱的民族。那里的女孩看到你很羞涩,一旦放开歌喉,就落落大方了。歌声滋养着他们,使我深感汉民族的身体和灵魂,都被物质绑架了。无伴奏、多声部的侗族大歌,其内部就是一种丰富的关联性和亲密性,是一种诗性的结构。

  奉秦林:我知道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放弃过写作,现在重新回归。在这个过程中,您的思想和面对生活的态度有着什么样的变化?

  草 树:迫于生计,我在九十年代基本停止写作,但繁忙的工作之余仍保持对诗歌的有限关注。在空气稀薄的商场,诗歌就好比氧气,让我偶尔能够透透气。随着对这个时代深入的体触和感知,我越来越觉得,诗应该担负起疗救人类麻木和异化的心灵的使命,诗不再是单向度的歌唱,应该致力于维护真理。

  奉秦林:我在您的一个诗歌讲座稿子中注意到您说到的一个关于写作的启示:最初的意义是生动活泼的,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它呢?所以诗人是需要交流的,同时需要带着耳朵去,而不是舌头。能不能再具体深入地谈一谈?

  草 树:你提到的话是老诗人梁小斌在和我交流时说的。诗人应该高度警惕意义的表达,原生意义自然可以保留在诗中的地位,但意义更多是来自大脑而不是感官,大脑沉淀的可能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东西,也可能是过去某个大师的声音,只是你已经忘记了他而错以为是自己的思想,因而违背了诗的诚实原则但诗人自己并不自知。对于人来说,每个人都有表达想法的欲望,有掌握话语权的天然动力,而一旦到了权力的层面,这种表达更加会演变成为一种暴力。只有来自五官的感觉是真实的,诗人除了倾听自己和世界,别无他途,而由于词语对诗人来说是神灵一般的存在,诗人还要学会倾听词语。一首诗的调性总是由第一个冒出来的词语的声音决定的,这个调性确定的是一首诗的基本态度,也是诗的音乐的基调。而舌头是需要管辖的,带着苦行和禁欲式的严厉,不如此,诗人就会脱离谦卑的对话者位置而跃身于主席台上——每个人都有坐主席台的欲望和冲动,诗人应该自觉克制,只有如此,世界的真相才可能呈现于诗,聚集于语言之途,最终使诗生成一种对话性的存在。


  奉秦林:罗伯特•费罗斯特说,我们应当选择林中的哪条小路?你能否告诉我们,当你在生活中走错了路,你都碰到过怎样的灾难或好处?

  草 树:在林中看到两条小路,选哪一条呢?优劣何在?这很难说。不同的人生道路,各有所得,各有所失,看你哪一条路更契合你的愿望、喜好和内心。1999年我曾因听从我父亲的话,而失去了成为一个上市公司股东的机遇——我拒绝了我的同学的盛情邀请,放弃去深圳,而选择了我的父亲指定的路:从事房地产,看起来更加现实。我也因此受到许多磨难,当然也有成功和精彩。现在看来,我去了深圳和那个同学一样成为上市公司的老板、亿万富豪,诗可能就和我不会再有什么联系,而就我的初心来讲,我更想成为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躺在钱上数钱的人。唯一的反思是,我们生长在几千年父权文化延续下来的体制里,我们这一代人,受过良好教育,不要再对下一代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因为他们也会服从这种文化体制,从而很可能失去他们应有的个性和人生的精彩。


  【来源:二里半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