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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以降，皇子任意笞挞、侮辱王公大臣，似乎成了一个传统。

　　康熙四十七年八月辛未，康熙帝在一份谕旨中强调：“诸阿哥擅辱大小官员，伤国家大体，此风断不可长。伊等不遵国宪，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朕权柄，以恣其行事也。岂知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即如裕亲王、恭亲王，皆朕亲兄弟也，于朕之大臣、侍卫中，曾敢笞责何人耶！”（《清圣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三）

　　康熙兄弟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尚为谨慎，但康熙诸皇子却都不是收敛的善类。做了近四十年储君的胤礽，以暴戾虐众、任意妄为闻世，而朝鲜使臣回国后，向自己的主子回禀：“诸子之暴虐，乃甚于太子云，胡命之不久，此可知矣！”（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十册，肃宗三十五年）

　　皇子们“不遵国宪，横作威势”的种种不法行为，致使异国使臣认为清朝命运不长矣。足见既受汉人儒家文化影响、又传承满洲传统与习俗的清朝皇家，皇子擅威作福、为非作歹，已然是危害国家的痼疾。

　　即便是雍正帝，也曾有过“黩货致富”“夺人利己”（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十册，显宗三年）的丑闻。

　　雍正即位后，曾将所占者归还本主，并敕令诸弟改恶向善。然而，他却没料到他最放心的儿子弘昼——那位喜欢办丧事、吃供果而闻名的爷，胆子更大，竟然在新皇朝会殴打他留下的顾命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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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前后生子十人，活到乾隆朝的仅三人：弘历、弘昼和弘曕。

　　弘历做了乾隆帝，弘昼还是和亲王，而弘曕被安排承继雍正十七弟果亲王允礼的香火。如此一来，雍正世系，也就剩下了弘历和弘昼这对兄弟。

图|弘昼

　　弘历年长弘昼三月，且在雍正十一年同时封为和硕亲王，还一同办理过苗疆事务。弘历为雍正元年就写进密旨里的暗定储君，弘昼采取自订丧仪、不时操练、饮啖作乐的荒唐行事，赢得了乾隆帝的优待厚遇。

　　乾隆登极后，不但不让弘昼避帝王讳改名字，而且将雍正旧邸和财物赏赐给他，命其管理雍正潜邸雍和宫事务，还先后授其正白旗、镶黄旗满洲都统职务。

　　生于乾隆四十一年的第八代礼亲王昭梿，曾在《啸亭杂录》卷一中写过乾隆“友爱昆仲”的轶事。其中谈及弘昼少年骄纵，被乾隆一再宽容。某次，乾隆临朝正大光明殿，命弘昼监考八旗子弟，快到吃饭时间，乾隆没作声，然而弘昼主动说要停考，先去吃饭。乾隆以士子积习疲玩为由拒绝，而弘昼强奏他不是收买人心，弄得乾隆尴尬而退。经乾隆小舅子傅恒点拨，弘昼翌日请罪，乾隆说，像你昨天的话，我只要一句话，就可让你粉身碎骨，但“其言虽戆，心实友爱，故朕恕之！”

　　弘昼的懒怠，竟然成了刚直。

　　乾隆的宽容，慢慢成了放纵。

　　无独有偶。某次朝会，果毅公讷亲不知因何小事，惹得弘昼不快。弘昼勃然大怒，拳脚相加，打得讷亲鼻青脸肿。

　　朝堂之上，重臣被殴，且皇帝在场，这是一件藐视天威、擅作威褔、足以对行凶者议罪论处的大罪。

　　讷亲自然不想白挨一顿打，赶紧奏请乾隆责罚弘昼。

　　只见乾隆冷眼相待，慢慢地表示，讷爱卿啊，和亲王是仁宪皇太后的宝贝心头肉，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乾隆一个没有办法，“优容不问”，使弘昼“性骄奢”，“举朝惮之”。（《啸亭杂录》卷六《和王预凶》）

3

　　弘昼当朝殴打讷亲，为何乾隆闻之不问？

　　要知道，弘昼为乾隆爱弟，而讷亲是乾隆头号宠臣。

　　讷亲家族世代煊赫，曾祖为清初五大臣之首额亦都，祖父为康熙四辅臣之一遏必隆，父亲尹德为康熙朝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他的两个姑姑，一个是康熙的孝昭仁皇后，一个是康熙的温僖贵妃，都是雍正曾经逢迎的继母。

　　论辈分，讷亲算弘历、弘时兄弟的表舅。他们的父亲雍正，对于这位裙带关系的表亲很是照顾。雍正五年，准其袭爵二等公，授散秩大臣，晋御前大臣，擢内大臣，于雍正十一年升军机大臣，参与机务。

　　讷亲以廉洁能干，赢得了雍正的赏识。虽然没有像军机大臣鄂尔泰、张廷玉那样被写进雍正遗诏，但也算是先帝留给乾隆的顾命大臣。

　　讷亲不在遗诏之列，故而被乾隆笼络为心腹，视为第一宣力大臣。就在雍正大丧期间，讷亲青云直上三步跳，先为镶白旗满洲都统兼理内务府，再授领侍卫内大臣协办总理事务，后晋一等公。

　　讷亲入值军机处很早，但在内阁，于乾隆十年才升为协办大学士，在鄂尔泰死后方接任保和殿大学士和军机处领班大臣。在内阁和军机处，鄂尔泰与张廷玉排名在前，但因乾隆裁抑老臣，培植新人，讷亲即便只有尚书名分，也很快取得首揆之实。

　　乾隆过分厚待，让讷亲都不敢接受。讷亲坚持不受，乾隆下旨规定：内阁行走，讷亲在前；吏部行走，讷亲和张廷玉并排在前；军机处奏事，满大臣讷亲居首，汉大臣张廷玉在前。

　　清朝崇满抑汉，排名和朝班，基本上是先满后汉。讷亲始终在张廷玉之前，这是乾隆帝在鄂尔泰死后进一步打压张廷玉的政治举措。

　　然而，在弘昼殴打讷亲一事上，乾隆帝却让自己最倚重的宠臣极尽难堪。

　　弘昼曾任镶黄旗满洲都统，那也是乾隆五年的事，而讷亲在乾隆元年便以领侍卫内大臣兼领镶黄旗满洲都统事务。

　　可是，弘昼生来便是皇子，哥哥登基后即为皇弟，天潢贵胄，身份和地位在王公大臣之上。

　　讷亲位高权重，备受恩宠，但在皇弟弘昼面前，仍为旗属奴仆。这是满族传统政治的规矩，按照制度，讷亲见到弘昼必须双膝下跪。

　　讷亲究竟因何“微故”（《啸亭杂录》卷六《和王预凶》）触怒了弘昼，史料不曾载明。乾隆也没有因此为受害者讷亲主持公道。

　　乾隆对讷亲倚信不假，授职甚多，但不是毫无防患。乾隆六年，左都御史刘统勋弹劾“讷亲职掌太多，任事过锐”，乾隆当即批示：“讷亲身为尚书，若于本部之事稍涉推诿，则模棱成习，公事何由办理？但所办未协之处，亦所未免。朕时加教训，戒其自满，年来已知恪遵朕训矣。今见此奏，益当留心自勉。至于职掌太多，如有可减之处，候朕酌量降旨。”（《清史列传•讷亲传》）

　　讷亲“自满”，让乾隆心里不舒服，故而对刘统勋的弹劾是赞赏和支持的，甚至有意为之、借力敲打。放任弘昼的殴打事件，又何尝不是一个有力的警示呢？

　　乾隆十三年，讷亲奉旨经略大小金川战役军务，孰料这位做过十多年军机大臣、任过兵部尚书的朝廷首辅，却不知兵，与一代名将张广泗闹矛盾，结果失利获罪，被乾隆降旨押解进京，赐予其先祖遏必隆腰刀自裁，以示羞辱。

　　乾隆的帝王心术很复杂，在对大臣宠信有加时，是绝不容许僭越政治规矩的。　　

　　本文选自《清史不忍细读》，向敬之著，华文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作者简介：向敬之，独立书评人、明清史学者。曾任出版社、报社文史编辑十多年，书评、随笔散见《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南方都市报》《新民周刊》《上海证券报》等。出版有《细说康熙：王朝纷争六十年》《明史不忍细看》《清史不忍细读》《现场与背后》和三卷本《敬之书话》等。《大清定局》《明清破局》《康熙奇局》《雍正迷局》《极简大明史》《极简大清史》等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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