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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第二次废储后,实施秘密建储计划,也有暗定储君的人选,却因西北战事给耽搁了,结果被隐而不露的胤禛后发制人,利用康熙第三次择储的疏漏抢占了先机。
雍亲王成为雍正帝。
他即位不到一年,就实施秘密建储。他公开立储其事,却隐秘储君其人,为形势所迫。
他的即位遭到了皇族宗室、八旗王公、勋戚后代及满汉大臣绝大多数的集体抵制。就连他信任的云贵总督高其倬,给他这位新皇写折子,还不忘将已被他拿下的皇十四弟胤祯之名抬头写于顶格。
雍正担心满洲统治阶层矛盾激化,反对派会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他要将继承者的名字书写于密旨,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以备不虞之需。
最后揭晓者、皇四子弘历成为乾隆帝。乾隆帝效乃父风采,继续秘密建储之事,但他为了名正言顺,最先考虑的还是嫡长继承。虽然他将秘密建储视为定制,将此皇位继承方式制度化,但他首重嫡子、然后择贤,也是一种实情,或者说是所迫。
秘密建储的好处,在于有暗定储君的存在,但不出现储权分割皇权,实现了皇权的高度集中和强化。
乾隆对前朝嫡长子皇位继承制多有批评,但也不能免俗。他即位之初暗定的储君为孝贤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永琏,这是雍正帝为其暗定的继承人。
永琏早殇,乾隆曾考虑过庶出的皇三子永璋,然而孝贤皇后又产一子,这是乾隆的嫡次子永琮。乾隆再次欲立嫡子为储,可惜永琮两岁患痘而殇,使其计划落空。
此后,乾隆考虑过皇五子永琪,也对继皇后所生的皇十二子永璂特别上心。
永琪英年早逝,成为乾隆帝一生的心伤。
帝后失和,无可挑剔的永璂最终不得立。
年纪越来越大的乾隆帝在整理自己的文治武功之时,在打造自己的天朝上国之际,还是要选择理想的帝国继承者。
雍乾二帝对于皇子的教育极为重视,特设上书房对年满六岁的皇子进行规范教育。然而,他们对皇子采取了严密控制的手段,甚至皇子不经请示,临时离开书斋,也会遭到乾隆帝的严厉惩罚。
乾隆择储,不需要他在政坛有所异响,也不需要他在沙场有所壮举,关键在于他能契合自己的喜好。
因为秘密建储制度下,只有皇帝的乾纲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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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乾隆三十八年冬,乾隆皇帝第二次秘密建储。
他没有公开其事。
直至乾隆四十三年九月乙未日,乾隆东巡途中遇到了一个叫作金从善的锦县生员,拦路奏请要“建储立后,纳谏施德”(《清史稿•高宗本纪五》)。
乾隆要给出杀人的理由,再次强调不再复立皇后时,吐露出一个消息,他在乾隆三十八年冬已行秘密建储。
只是当时“手书应立皇子之名,密缄而识藏之。并以其事谕知军机大臣,特未明示以所定何人”(《清高宗实录》卷一千〇六十七,乾隆四十三年九月丁未)。
乾隆没有透露入选名单,说:“至乾隆六十年乙卯,予寿跻八十有五,即当传位皇子,归政退闲。”
好家伙,不愧为千古一帝,做了四十多年皇帝、活了快七十年的垂垂老者,竟然如知天命般猜测到自己的超长“待机”。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如此预言,乾隆三十八年,他也说过待其八旬开六归政时封爵诸子的话。
大臣们对他能活多长,在位多久,并不感兴趣,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山呼万岁,但是对于储君人选,少不了猜测。
不错,乾隆三十八年冬,大清王朝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清高宗实录》卷九百四十六记载,当年癸亥冬至日,朝廷要进行大规模的祭祀活动,乾隆做了史无前例的配套性安排:“祀天于圜丘,上亲诣行礼。遣官祭永陵、福陵、昭陵、昭西陵、孝陵、孝西陵、景陵、泰陵。上命皇十五子颙琰祭孝贤皇后陵。”
前两款并不新鲜,但第三款暗藏玄机。
当时,大臣应该深感莫名,而皇子们也心有猜忌。
那时的皇十五子,还名叫颙琰。颙琰之名,为乾隆六十年九月正式册立其为皇太子时所改。乾隆不希望嗣君登基后,效仿皇祖雍正大兴避讳运动,改掉自己的文化创意和政治寓意(如永琮、永璂,前者有光宗耀祖之意,后者有永固基业之望。永琏之名是雍正取的,不能计入乾隆功劳,但他是先帝属意的继承者),故而先发制名。
结合此前的冬至日祭祀人员安排,这一年的新举措,就是一个大动作。
以往只有乾隆至圜丘祭天,多了斋戒三日一项,而很少安排祭祖陵和孝贤皇后陵。平时祭孝贤皇后陵,也都是派遣官员肩负重任。
皇子代表皇帝,祭祀元后,破了天荒。
在诸皇子中,颙琰还不到十五岁,比他年长的还有皇八子永璇(二十九岁)、皇十一子永瑆(二十三岁)和皇十二子永璂二十三岁,以及出继做了郡王的皇四子永珹(三十六岁)和皇六子永瑢(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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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乾隆帝欲盖弥彰地重提旧事,惊动朝野。
既然乾隆声称三十八年冬已行密建皇储之事,大臣们很快联想到皇十五子颙琰即其暗定储君。
因为颙琰之母魏氏(还未抬旗入满改姓魏佳氏),当时是乾隆最爱的宠妃,又是后宫地位最高的皇贵妃,有再度新立为后的可能,以实现子凭母贵。
最主要的是,乾隆作为皇子时有过前兆。
雍正元年十一月“己丑,圣祖仁皇帝期年大祭,上亲诣奉先殿行礼,复诣寿皇殿瞻拜圣祖仁皇帝御容,行礼尽哀。上命皇四子弘历祭景陵”(《清世宗实录》卷十三)。
雍正担心反对派对其出行不利,或途中暗杀,或京师政变,故而推出最终揭晓的暗定储君弘历作为雍正祭陵的代表人。
弘历的储君身份虽未公开,但在雍正心里已然是继承者。
此事,发生在雍正秘密建储的三月后。
乾隆密建皇储之际,特别地派出齿序不居长但生母地位高的颙琰,自然有深意。
当然,乾隆考虑已久,为了不泄密,在一年前就做了舆论渲染。
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颙琰十三岁生日,乾隆特发上谕:“皇十五子年已长成,业经赏与端罩,致祭奉先殿,亦著开列。”(《清高宗实录》卷九百二十一,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庚戌)
端罩,即清代一种服饰。这不是乱穿的,有严格的制度规定,皇帝、诸王、重臣等在冬季时替代衮服、补褂套穿在朝袍、吉服袍等袍服外的翻毛外褂,圆领、对襟、平袖、长及膝、左右垂带。
乾隆提前给颙琰安排了出行服装,且安排到奉先殿观摩皇帝如何致祭的程序。
可以说,乾隆不露声色地给颙琰上了一堂储君代祭课,为一年后其正式出场做了准备。
乾隆对颙琰的父爱特别,也是皇恩浩荡。
然而事实上,乾隆并不放心。所以,他在乾隆四十三年宣示已行建储之事时,说:“是年冬至南郊大祀,命诸皇子侍仪观礼。因以书立皇子之名,默祷上帝,如其人贤,能承国家洪业,则祈祐以有成。若其不贤,亦愿潜夺其算,毋使他日贻误,予亦得以另择元良。”(《清高宗实录》卷一千〇六十七,乾隆四十三年九月丁未)
值得注意的是,奉命致祭孝贤皇后陵的颙琰,是否参加了乾隆主祭的南郊大祀?
如果他在孝贤皇后陵前同时致祭,也就作为特例缺席南郊大祀。
如果他先参加南郊大祀,然后致祭孝贤皇后陵,乾隆再次预演,以裨益他有特别表现。
至于乾隆所言,若其不贤,让老天夺走他的性命,那主要是说给质疑的天下臣民听的。
本文选自《清史不忍细读》,向敬之著,华文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作者简介:向敬之,独立书评人、明清史学者。曾任出版社、报社文史编辑十多年,书评、随笔散见《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南方都市报》《新民周刊》《上海证券报》等。出版有《细说康熙:王朝纷争六十年》《明史不忍细看》《清史不忍细读》《现场与背后》和三卷本《敬之书话》等。《大清定局》《明清破局》《康熙奇局》《雍正迷局》《极简大明史》《极简大清史》等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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